面前的人盘膝而坐,乌黑的长发荡在身后,前额系着一款黑锦纱罗抹,眉如翠翰,颜如冠玉,颙颙卬卬,一副藏锋于内,隐而不发的气概。未及思量,小雯便被此人一双炯然如日的金瞳拴住了目光——
赤金色的瞳孔内,小雯首先感知到的,竟只有向死无生的决绝。
转醒后第一次,冷汗浸湿了后背,紧接着,便是一阵痛彻心扉的撕扯涌上天灵盖,噎得小雯说不出话。另一边,大师兄葛闻暇似早有估计,出声安抚道:“你第一次进来太乙明神玉的小世界,还不习惯如来佛果的气息,下次小心些就是。我传你一首《净心神咒》,以后进来前,须得静心诵念三次,可保你神魂安定: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经文一字字从大师兄嘴里念出,仿佛落红化泥融入大地一般,每渗透一寸,头痛便缓解一些。诵经即毕,小雯虽安下心来,却仍不敢直视葛闻暇那双如炬金瞳,低着头作了个辑,便算是与自家大师兄的第一次会面了:“我是小雯,见过大师兄。”
葛闻暇:“小师妹,你不必拘谨。今日只是来打个照面,顺道送你这件礼物。”
说罢,小雯胸前闪出个烟气弥罗、浑体通透的圆形玉石。小雯伸出双手捧住这块玉石,甫一接触,心底里便升起一股直觉:并非是自己拿住了玉石,而是玉石在承托着自己。
葛闻暇:“这块玉的名字,叫太乙明神玉。你我如今所处之地,正是这块玉石内里的世界。”
有了之前的遭遇,小雯自觉镇定了许多,也不贸然插话,由着大师兄继续说道:“这块玉石的来历,与我们三清道有至深的渊源,你另两位师兄也各有一枚。你们手中的是所谓的子玉,是从这枚元玉的胎心中分化而生的。”
言毕,葛闻暇身前凝聚出一颗黯黑色的圆形玉石——此是小雯从未见过的混沌之黑。凑近看确是个球体,但稍一远离,整个玉石的厚度便被其外表的黑色给压垮了。
葛闻暇将黑玉衔在手指间,继续说道:“此等法宝的功效,在各人手里有不同的显现。你紧紧攥着它,想象着你的名字刻印在其中,它便会认你作主人了。”
闻言,小雯脸上浮起一抹顾虑,却不知该怎样诉说。葛闻暇察言观色,宽慰道:“怎么了?”
小雯:“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没有名字。小雯行不行?”
葛闻暇浅笑道:“这样罢。你二师兄应说过,我送你一份入道礼,你须守我一份规矩。这才叫持礼。”
小雯:“是,不知大师兄有什么规矩教我?”
葛闻暇:“你既没有名字,不如由我取一个?从今以后,你须以此名自居。这便是我的规矩。”
小雯初见这位大师兄,先是被其玄妙莫名的声音拿捏住思绪,又被他幽晦难测的双瞳摄住心念,整个人其实还未回过神来,只是隐隐觉得,赐名一事关系众大,于是下意识道:“全凭大师兄吩咐。”
葛闻暇称一句“善”,闭眸思索了片刻,出声唤道:
“王右文。”
未等小文有什么反应,葛闻暇接着说道:“姓王,名右文。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伴着葛闻暇的叙述,小文喃喃念叨着“王右文”三字,须臾后,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双目注视着手中的玉石,脑海里印出这三个字——小文虽没上过学,但自己的名号总还是认得的,此前的“雯”字是王家小姐私下里为她占来的,说是她这一生“水性太少,又肯定得在读书一事上吃亏,干脆在名字里找回些便宜”,便有了所谓“小雯”的称谓。现如今大师兄将“雯”字里的雨字头去掉,不知有什么深意?
随着“王右文”三字一撇一捺尽数落在小文心底,太乙明神玉忽地射出一道碧光,直指这片空间最幽深处。不一会儿,这道滢荧无垢的绿光结出许多毫无规则的分叉,慢慢地将整一珠透明的玉石染成围青漾翠的模样。玉石深处,勃勃焕发的生机不断涌动出来,顺着小文的经络不住盘延,直至全然消解,融化于周身。
眼见太乙明神玉将要认主于右文,葛闻暇出声嘱咐道:“将雨字从你的小名中除去,是因为你此世修行最大的劫难与‘水’离不开关系。撇去雨字头,权作警醒之意。
“小师妹,来日方长。”
葛闻暇的声音越飘越远,直至小文再也感知不到其源头,回过神来,四周仍是被松林包裹着的高崖,查玄通静立于一旁,盯着王右文的脸庞凝神查探着什么。
小文细细品味了下,虽毫无凭证,但她隐约能感知到,太乙明神玉已褪去其作为玉石的形态,化作某种能量涌动于体内。
“师妹,若想唤太乙明神玉现身,只需将心念专注于一处想象着玉石的模样,它自然就会显露出形貌。”查玄通似猜到了小文的困惑,稍加指导了一番——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一吐一息之间,一颗莹白如雪的菱形玉石忽然无中生有、凝聚成形,茕茕悬浮在半空。
另一边,小文伸出一只手掌依样画葫芦,但过了好一会,却只有呶呶汹汹的蒸腾之声,却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屏气凝神,平心正念。”查玄通在一旁不紧不慢道。
蒸腾之声围绕着小文手掌越发轻快起来,但终究找不见玉石的影子。
“不必着急。太乙明神玉已任你作主,只有你才能呼唤它现身。”
小文依言行事,双目紧紧锁在手掌中心,逐一摒弃了思绪里的杂念,只想着玉石的模样。终于,手掌中心莫名窜出两束水烟,几滴水珠顺着虎口落下,小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要从手心钻出来了!
下一刻,浑身一个激灵,小文手心里长出一株丰满的花苞,甫一露头,便吐出一颗碧绿色的玉石,正是太乙明神玉。
玉石现身,掌心的花茎连着花苞旋即化作一团水烟,风一吹,便消散干净了。
查玄通赞道:“玉碧至此,可比东祗。”
之于王右文而言,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与“法术”扯上关系:凭白变化出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事,当下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哪里管的上二师兄的点评。
查玄通见小文只顾着得意了,嗔笑着收回了自己的玉石,又一挥袖拍散了小文的太乙明神玉,朗声道:“入道仪式即毕,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