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雯：“你没老师，是怎么修的行？代为传法，又是代谁传？”
查玄通答道：“与我同辈者另有两人。三人之中我排在第二位。当初是最先入道的那位师兄将我引进门的。至于代传一说，自然是借大道之名，代大道之体了。”
小雯听他说的厉害，嘴上计较道：“倒有些名堂。”
所谓大隐隐于市，查玄通行走天下，并没有什么盛名。但真正知晓他根底的人，除了少数性情迥异者，绝无可能像小雯这般在其面前胡乱嚼口舌。说起来，也是小雯桀骜不驯，更何况心底里还压着股莫名的气焰——修行便修行，我凭白蒙晕过去，起身时就被拐到这儿来，是个什么说法？想到此处，竟然放肆道：“你们师兄弟三人都很厉害么？”
查玄通心思通明，不予小雯计较，笑着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小雯又道：“当年天师道什么哂笑宫的那人，可与你相提并论？”
查玄通脱口道：“云泥之别。”
小雯调皮道：“你是云，还是泥？”
查玄通微一啧嘴，闭眼不答。见状，小雯也知道自己太过胡闹了，吐吐舌头，正经道：“我为何会晕了过去？怎么一觉就是一百年？”
查玄通斟酌片刻，宽慰道：“此事我确实要向你道歉。当日，整座南鸢城的人全失去了知觉，只不过其他人立时便醒过来了。至于事件的原貌，我还无法向你说明清楚，只因其中涉及到了这方天地的根本，若轻易说动，恐怕会引来些不测之物。我之修行打不了诳语，此举确确实实是为了你好。”
闻言，小雯似被牵动了心中深处的某块念想。她自记事起从没受过多少父母的关心，于六岁上下便被卖到王家做了下人。府里面未成事的公子千金们最不爱听到的便是长辈们的“为了你好”，王氏也曾抱怨过，“为了你好云云不过是父辈们的自我陶醉，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但对小雯来说，这一辈子也没人和她讲过这等话语，如今突然听到，眼眶里泛起一阵酸楚。
查玄通感知到小雯的情绪波动，耐心道：“小雯，你若愿拜入三清道，我许诺你，今后……”
小雯却突然打断了话头，长嘘一口气道：“我愿意。”
闻言，查玄通嘴边挂起一抹浅笑，朗声道：“好。修行者拜入道门，一般有祭天、问道、受戒这三步。我三清道不同于世间其他门派，只收大成真人境界以上的修士入门。在此之前，门派的道统名册中不会记录你的姓名，你也不能以三清道的身份行走天下。今日引你入道，只是与你结成师兄妹的名义。因此，受戒这一步现下便给你免去，改作‘持礼’……”
听到“受戒”两字，小雯心里咯噔一下。她知晓修行不能无所约束，但也不愿被管得太紧，否则舍本逐末，还如何洒脱于天地？闻及今次不用受戒，暗自庆幸一番，继而问道：“什么是持礼？”
查玄通道：“大师兄，我，还有我那师弟，也就是你三师兄，都为你备了一份入道礼，你受下了，便得遵循我们的规矩，这就叫持礼。”
这不还是得受戒？小雯一边犯着嘀咕，一边止不住好奇，三位老大哥准备的礼物，不就是俗世传闻的仙家宝贝么？
查玄通见小雯不再多言，继续道：“小雯，你向远处看去。”
小雯依言向天边眺望，日暮黄昏之下，云海镶镀了一片桃红，霞光烨烨，和风渺渺，尽是一派祥和。
小雯眺着双眼凝视了几刻，耳畔响起查玄通的话语：“你看到了什么？”
一阵沉默后，小雯缓声道：“看到炊烟了。”
查玄通一挑眉，放眼望去，费了一番力气才在东北方向极远处抓捕住一个村落的影子，其中确有两三户人家烧着炉灶。这孩子的目力怎会如此强盛？查玄通心底正犯着疑，却听身旁传来咕隆隆一阵声响，只见小雯捂着肚子，怯道：“饿糊涂了，饿糊涂了，眼里凭白生出了炊烟。”
查玄通若有所思，片刻后笑道：“法随口出。既然说了炊烟，那就炊烟吧……你可知祭天这一步，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小雯：“以前在林府时，也经常被叫去布置祭台，但却不曾祭过天。”
查玄通：“‘天’的字意在道门典籍中各不相同。你姑且记着，‘天’之所指，大约是一种境界，比如我们三清道，有所谓三清天的修行路数，至于别的门派另有他们自己的说法。问你第一眼看到了什么，正是想看看，值此入道之初，你与哪种境界更有渊源。”
小雯：“我说的是炊烟，难不成咱们道派还有吃界的说法？”
查玄通佯作严厉道：“此是你入门仪式的第一步，休要胡闹。”小雯“噢”了一声不再敢造次。查玄通见她容情逐渐肃穆，继续道：“正所谓‘人与天地相参’，小雯，你说出炊烟二字，冥冥中应召着天人合一之道，那就三拜这世间人烟吧！”小雯依言双膝着地，收起性子恭恭敬敬朝着崖壁开外的天地苍生拜了下去。
礼毕，查玄通扶起小雯，道：“今番就不大张旗鼓了，祭天这一步到此为止即可。接下来，是问道。在别人那里，都是师父问徒弟，但你我之间，是师兄妹的关系。这样吧，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就问你从醒来至今心中最牵挂的思绪。”
小雯思索片刻，眉头一皱道：“我想问因缘。”
查玄通微一颔首：“拜大千而问因缘，倒是有趣。你想问什么？”
小雯眉头紧蹙，回忆道：“我六岁那年，就被家里卖到小姐身边，到那日莫名晕厥在道观前已有十年多的时光。这期间，我从未学过字、读过书，为了不受人欺负，我时时刻刻机灵着，人前人后提着精神，但总归是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像我这样活着的人这世上少说也有万把个。查道长，你为何要大费周章，引我来修行？”
查玄通昂首远眺，反问道：“小雯，你之前可有想过要学字、读书？”
小雯不假思索道：“当然想过。”
查玄通：“那为何不学？”
小雯：“我一个下人，每日里能有两三息的空闲，不至于累出病来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来的读公塾的命。再说，东华上国界内，凡是出身女子俱没有读书的资格。”
查玄通又问道：“那你可有过远走高飞，到别国他乡重新过活的念头？”
小雯思索道：“有过。但毕竟是行不通的。”
查玄通：“为何行不通？”
小雯：”我每月只领三串工钱，吃穿用度都得靠着本家，能走多远，又能到哪里去？被抓着了得受什么罚，还要不要命了？“
查玄通话锋一转，再问道：”你可听过‘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的说法？”
小雯：”听过，但只怕是句糊涂话。天底下那么多为富不仁的，我却没见着有多少个遭了报应。”
查玄通似笑非笑，接着道：”你可懂什么叫做‘因缘际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