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夕食时间就要到了,墨妭看着桌子上刚编好的两只穗子,和前一天第一次编好的,简直是各有各的丑法。
她颓然地倒在桌上,长叹一口气:“我还是放弃吧,编穗子实在不适合我。这几日累地我连筝也没去练习,这样下去可要两头空喽。”
尤氏听了,诚惶诚恐地跪下:“婢子无能。要不,女郎就用婢子编好的送人吧,反正,那人也不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墨妭撑起了身子:“你先起来吧。我的女红怎么样我知道,不怨你的。”她看着尤氏编织的那穗子,也在考虑她刚才的话。
“其实我倒觉得你这编织水平也可以自成一派了。实在是每个都是孤本,不如都送我可好?”唐征打着背手走了进来。
他其实有些嫉妒,墨妭这几日这样认认真真地编织,不就为了薛正吗?如今却因为怕薛正不满意而不敢送出手。
唐征拿起一根穗子:“就都送我吧,我可以带着辟邪。”
墨妭听了,随手操起桌上的物件就朝唐征扔去,唐征意见势头不对,立刻闪了出去。
那被墨妭扔出去的物件连唐征的影子都没挨着,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唐征转个身回来,捡起了地上的穗子,拎在手上扬了扬:“你这是送我了?那我就笑纳了啊。”说完,怕这屋子里有怪物似的,又跑地没影了。
晚上的时候,便见到唐征挂着这个不成形的穗子在腰间,有好奇些的小厮仆妇见了笑着问:“总镖头这挂地是什么?”
唐征远远地看一眼观月院,也笑着回答:“我老家的风俗,挂这种样子的能辟邪呢。”
而墨妭听了飞鸾绘声绘色地描述唐征带着那穗子招摇过市,心中竟然生出一股羞涩之意。不过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感受自己内心的波澜,她还有两件事情要做——给薛正挑选一个回礼以及在乞巧节前将自己的筝艺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这样两个事情比较下来后,她又将后者的重要性置于前者之上。
于是,她正的采纳了尤氏的意见:她从库房里挑了出了一块上好的玉环,再配上尤氏做的穗子,让贺习给薛正送了过去。
选择玉环,也还有一层含义,当初薛正与她在连神医处相遇,薛正为了帮她赶走无赖,可是损坏了一枚玉佩的。
当时薛正还大方地不用墨妭偿还,另墨妭很是过意不去。如今,两人有了婚约的牵绊,墨妭正好借着机会,给他送一个过去,也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
此事一过,墨妭便专心地练习秦筝去了。
阅江别院,正风堂内。
薛正看着贺习替墨妭送来的礼物,在开心的同时,却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薛正早就知道了墨妭亲手编织的穗子被唐征戴在了身上,而这,原来是属于他薛正的。
墨妭送来的礼物,只有那玉环是带着她的心思的。
而唐征身上,却戴着墨妭原本该给他的心血。
唐征,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薛欢走进来时,看见少主的神色阴晴不定,便试探着喊了几句:“少主?”
薛正回神,敛了敛神色:“何事?”
“我们给连州客户安排的女镖师们大多都回来了,可是,还有两家客户要续约。”
薛正将玉环握在手心,反复摩挲:“哪两家?”
“姚娘和红玉所在的周太守家和岳司马家。”
薛正停下了摩挲的动作,凝视着薛欢:“看吧,早不是我们一家对袁将军抓住的贼人起了疑心。”
“还有,刚刚墨先生得知了周太守要续约的事,得知了咱们最好的女镖师不能回来,便想要唐征继续在墨家坐镖。”
薛正眼中的眸色冷了冷,薛欢马上继续说:“要不咱们同武达镖局商量商量,借他们最得力的女镖师出来给墨女郎?”
薛正眼中的冷意早已褪去,语气无喜无怒:“咱们的女镖师去坐镖尚且说地过去,要是借别人的女镖师去,不就是告诉墨家,我们对墨女郎和唐征不放心吗?算了,此事先到此为止吧。有唐征在,墨家确实会安全几分。”
薛欢走后,薛正坐了回去,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案几上,案几上摆放着的琉璃花瓶,列开了一道细纹。
“什么?唐征要继续坐镖?”墨妭刚刚练习了一个时辰的筝,正喝着水,便从墨鸣这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墨鸣问。
嗯?什么意思?墨妭问:“这有可开心或者不可开心的吗?”
墨妭这么一反问,墨鸣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墨妭没有告诉他的是:她其实挺开心的。
但是连墨妭也不知道的是:阿秋因着一段时间的吸食血液,栖身墨妭周围,她的情绪和思维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了。
后日便是乞巧节,墨妭的心情跟墨家采买的佣人一样,开始浮躁起来。
随着南康郡主的到来,连州的米面果蔬价格一天一天地疯涨,仆人们都在感叹,再这么涨下去,自己只能从墨家拿些剩菜剩饭出来给自己家的孩子吃了。
而墨妭则是因为筝艺进步不明显,感叹这郡主最好不大喜欢音律,不要点她的名来演奏。
可是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周淼这日来看望墨妭,给她带了话:南康郡主可喜欢音律了,早听说连州闺阁之中有琴筝二友,此番到来必然是要她和程妙兮演奏的。
不过前段时间,程妙兮和墨妭前后脚都病了,这也不知道二人还能不能合奏了。
墨妭听了这话,也是吃了一惊:自己受伤的时候,程妙兮还是来了墨宅的,只是当时墨家上下戒严,两人没见上面。怎么如今自己好了,月姐姐却病了呢?
“可知是什么病?”
“程府上也不准探望,不清楚啊。”
送走了周淼,墨妭这便准备去看程妙兮去。说来也是冥冥之中的事,墨妭同时戴上了唐征所送的梅花簪子和薛正之前所送的玉制镶金华盛——梅花簪子那是戴习惯了的,她若是出门没戴,阿秋会烦死她;而那华盛,却是墨妭看着梳妆盒里的首饰,觉得自己今天的打扮能和华盛搭配,才戴了起来的。
墨妭在车里由青鸾陪伴,车外面由唐征护卫,向着程府去了。
程府门卫森严,守门的都是眼生的年轻汉子,接了墨妭的名帖,倒是恭恭敬敬地请她等上一等。
可不一会儿,就回来说:“不见客。”语气硬邦邦的,想多打听一些情况都不能够,直接被打发了。
墨妭只好打道回府,可一路上,却对乞巧节上的琴艺展示越发没了底。
正在思量的时候,突然听地一声长鸣,紧接着是“铛铛”的铜锣之声,后又官吏大喊:“闭路!回避!清扫!”
再然后,大批官兵将行人驱赶起来,路也不让通了,马车也被阻在这里。有人要回家的不让过了,还有一些摊贩被推搡,东西滚了一地,街上顿时乱做一团。
唐征在人堆里瞧见了衙门的熟人,也不敢离了墨妭的马车,只在原地冲那人喊话。
那人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吏,见了唐征招手便冲这边跑了过了。
“这是怎么了?不让回家了?”
小吏压低声音在唐征耳边说:“南康郡主马上到了,恐怕得有一阵子呢。总镖头,成安坊那边已经封起来了,你还是带着女郎换条路,不然找个熟悉的地方先落脚吧。”
墨妭听到南康郡主要来了,掀开帷帐瞧了瞧,却只见了乱哄哄的场面,便赶紧缩了回去。
那小吏惊鸿一瞥,还想多看两眼,却被唐征敲了瞧脑门:“行,我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吧。”
小吏回神,连连说是,可走了出去,还是一步一回头地,想看看墨妭有没有探出头来了,可是看了几次都没再看到那张脸了,便有些失望地跑回了队伍。
马车被阻,墨妭只得再行别的道。
左转右转,不是这边封了路就是那边封了路,墨妭都不知道自己这是离家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了。
行了一阵,马儿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那边的去路也封了。
墨妭再掀开帷帐一看,“阅江别院”四个大字的门匾挂在一旁,旁边还有一行新加的小字:“信远镖局”,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不是到了信远镖局门口。
想想马车被堵在中间,墨妭干脆转头去了信远镖局。
好在原本打算送程妙兮的果蔬没送成,这便成了送薛家的东西。
不过墨妭倒是有些隐隐地担心,不会薛正不在,单单他的母亲在家吧?
“女郎,我家少主有请。”得了通报的薛欢过来迎接,倒让墨妭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不过,墨妭被青鸾扶下马的时候,发现一旁的唐征腰间多了一个颜色鲜亮的物件——那不就是自己编的丑不拉几的穗子吗?出门的时候没见他戴着,怎么这会倒戴上了?
这是墨妭第一次来信远镖局,觉得这里和威烈镖局相比,并没有后者大气和讲究。所有的装饰和物件都是极为普通的,就连门面也没有多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哪里会想到这是北方十二大镖局之首呢?
薛正在屋内整衣冠。
他刚才正震惊于贼人自杀的消息与南康郡主的提前正好凑到了一起,为何如此巧合?
他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转而就收到了通传:墨家女郎到了。于是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屋内焚香整理衣冠待佳人。
墨妭随着薛欢,穿过了几个院落,便来到一片竹林里,竹林里一条蜿蜒小道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墨妭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说话。
薛欢问:“女郎可是走累了?”
当然不是累了,只不过之前走过的院落太过平常,而自己现在面对的这条小道则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了——薛正的住处,与刚才经过的地方像是截然不同的呢。
“累倒是不累,只是觉得薛公子的住处离之前走过的院子稍微远些,这布局似乎也不大相同。”
薛欢笑了笑:“女郎,原来这片林子是属于宅院的后山。不过少主喜欢这里的清净,便在竹林里扩建了一方小院子,所以,这里和前面的景致不大相同。”
原来如此。
墨妭再跟着他一路前行,偶有清风过林,林中发出“飒飒”响动,扑面而来的是难得的带着竹香的气息,深深呼吸一口,恍然如置身于旷野之中。
所谓闹中取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而在道路的尽头,早有个颀长的挺拔的白衣,面带着浅浅的笑意,与这万千的绿竹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心中那个人的到来。
迎着薛正笑意的墨妭,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
“唐总镖头,你我何不留在院外,等候差遣?”薛欢提醒正要跟进院子的唐征。
“我是女郎的保镖,自然是女郎到哪,我到哪了。”唐征说着,脚步不停。
薛欢干脆直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墨女郎是我们少主未来的妻子;这里是信远镖局,有少主在,自然会保护女郎的,唐总镖头何不放松放松,同我去吃一杯酒?”
两人争执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墨妭回身看了看他们。
“薛欢,唐总镖头尽忠职守,自然是好事,既然想跟着女郎,你又何必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