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薛晅失踪后,薛正最反感拿他和薛晅比较,他深知自己不论从哪方面都不及自己的兄长,根本不用他人再来提醒了。
听着袁蔚麒的一番话,他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重新变成了那个让父亲失望的无助孩子。深深的恐慌和煎熬伴着无数个日日夜夜,总不休止地缠绕着他。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羞愧地埋下了头,默默无言。他不敢抬起头来,害怕别人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唇。
墨妭看着这样颓然的薛正,想到了两人初次见面时,连神医让他脱去衣裳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低下头,整个身子都在轻轻战栗。她猜到袁蔚麒的话一定是触到了他的痛处。
自卑而颓然的薛正和之前超凡脱俗的薛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墨妭几次受他帮助,有心替他出一出头,便不管不顾地开了腔:“父亲自幼就教育我,天下之人,总喜欢凡事分个高低贵贱,其实在天看来,都是一样,是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每个人的存在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他人不可复制的,一味地进行比较,反而容易丧失了生活本身的趣味。我们为人子女,家世出生不能选择,为人处世倒是可以选择的。在我看来,薛二公子的武功人品无可挑剔,别人怎么看他我无法掌握,但我个人却是喜欢地很。至于薛大公子,我与他可能本就无缘,自记事起便无法得见,空留了这一纸婚约,我墨家答应过薛家长辈,要是薛大公子找不到,我需等到二十岁那一年,我自然也会遵守承诺,如约等待。除非……薛家不用我等待了。”
墨妭滔滔不绝,没有注意到薛正低垂的脑袋已经抬了起来,双眸盯着她一瞬不瞬,眼里的光彩在一点一点燃烧,最后,在她那一句“我个人却喜欢地很”的作用下,眼中的光彩释放成了漫天的烟火。他的呼吸也因为这句话顿下来,心却“咚咚”地狂跳不止。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欢愉,甚至超过了以往他所有的欢快的情感体验,他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而唐征的心却在一点一点的痉挛,看到墨妭在为别的男人表露了喜欢,自己为什么会有心痛的感觉,他用手轻轻按在了胸口。
袁蔚麒听了,微妙地抿了抿嘴唇:“要是人不分三六九等,可就乱了规矩。”
“袁大公子是如此守规矩的人吗?”墨妭反问,“我刚看到,有个浑身湿透的男子,肩上还有血渍,应该是你的手下吧。刚才你让他们在我们坐的小船底下弄那么一出,又是哪的规矩啊?再说,我看你察看了他的伤势,还亲自送药过去,作为将领的人给下属验伤送药,也没这规矩吧?可你还是这么做了,当然,最后这个‘没规矩’,我也觉得挺好的。”
袁蔚麒觉得真是遇到了知音,父亲自幼便教导他带兵打仗,一定要做到赏罚分明,其他的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他看见下属受了伤,总是忍不住要去查看送药,为此,父亲还总说他是浪费时间。
对于碰到墨妭,一开始他还没特别注意,以为她就是个弱质女流,娇娇柔柔还有些清高脾气的小才女。等看到她居然无所谓地换上女戏子的衣裳便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了。到现在的交谈来看,她居然和自己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真是有些相见恨晚。在这里又转念一想,要是今日家里人给他安排相亲的对象是墨妭,那可就皆大欢喜——祖母、父亲不必为了他的婚事而天天愁眉苦脸,而自己也可以与一个谈地来的女子谈婚论嫁。
他一拍大腿,也变得兴致勃**来:“墨女郎,你的这些话甚合我意!我觉得,我们俩一定能交个朋友。”说完,他再一看一脸冷漠的程妙兮,心道:既然你落花无意,也休要怪我流水无情了!
他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对着墨妭作了一个长揖,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相亲定情之物,一支金制镂空牡丹雕花华盛取了出来。隔着中间的案几,颇有些庄重地,要将这支华盛插向墨妭的发间。
相亲之后,男方将华盛赠与女方,表明男方有意。而女方,如果也回赠了香囊荷包之物,便说明,女方也有意男方。
“墨女郎,我袁某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态度,你只管收下这华盛。只要你给我们相处的机会,我自信你也一定会有礼物回赠的。”
墨妭几乎是惊地呆滞地看着袁蔚麒过来要为自己插上华盛。
唐征伸手想要阻挡之时,另一双手先截住了袁蔚麒。
“表兄,难道你忘了,墨妭是有婚约的?”薛正站了起来,看似温和的一挡,却让袁蔚麒不能动弹。
“阿正表弟,阿晅失踪了十四年了,总不能这样一直耗着人家吧?姑母一向疼我,想必,也会同意我的请求。”袁蔚麒在努力维持着他的颜面,这一段话说地有些艰难。薛正握住他的手,竟然让他几乎不能开口发声,真不知道,这小子几年不见,武功进步如此神速!他用足了内力,将华盛向前多送了一寸,触到了墨妭的乌发,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表兄有所不知,”薛正轻松地阻止了他前进的动作,袁蔚麒的手上的力气被一点点地卸掉,像是一滴水融进了大海,找寻不到半分的踪迹,“父亲、母亲大人已经在来连州的路上,快地话,明日就能抵达。他们将为我向墨家提亲。所以,你这根华盛,还是收回去地好。”薛正的话一说完,袁蔚麒拿着华盛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薛正转过身,面向墨妭,郑重地从胸口的里袋里取出了一支白玉镶金步摇,晶莹剔透,不似凡品。他弯下腰,半跪着,保持着和坐着的墨妭平视的角度,将发上那支绒花摘了下来,然后在这支绒花原来的位置,为她戴上了这支步摇,用他一贯清冽甘甜的嗓音轻诉:“这步摇顶部是筝的形制,你是连州是‘筝友’,我想,比起其他的花鸟飞禽头饰,‘筝’一定更适合你。希望我没有猜错,你能喜欢。”
薛正的一番话,可算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表白了。饶是墨妭之前和周阳有过一些情愫,却也没有人曾公开大胆地表白过她。
她被他眼中的柔情击中,面颊上飞上了绯红,害羞地低下了头,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了这根步摇。
唐征呆呆地盯着被薛正取下的那朵绒花,脑袋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不能思考。他上前一步,夺下了薛正手中的绒花,撇头问墨妭:“这个绒花,你不要了吗?”
恩?墨妭抬头,见了唐征拿着的绒花,再看他面带愁容,想着不能当面将别人妹妹送的礼物就这么给丢了,太不礼貌了,况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靠唐征来保护呢,可不能惹他不开心了。
她连忙起来,将这绒花伸手拿了回来:“要、要。这是唐妹妹的一番好意,我自然会好好保存的。”,说完,有将这绒花别在了发的另一端。绒花小巧,步摇精致,两个戴在一处,也不觉突兀。“薛公子的步摇是他的心意,这绒花虽不名贵,可代表着你和唐妹妹的心意,也是珍贵的。两样礼物,都很难得,我不会得了这个,就忘了那个。”
唐征似乎稍稍送了一口气:“嗯,那你记着,要好好保存。”
薛正含霜的两眼看向了唐征,没有一点温度。与刚才看向墨妭的温情脉脉,判若两人,而唐征却浑然未觉。只不过在墨妭的目光再次落在薛正身上的时候,他双眼中又恢复了温度。
这样折腾了一下,墨妭也不愿留在继续用饭了,几人匆忙告别,下船乘车,原路返回了。
岳沛见薛正几乎没有受损,还赢得了佳人芳心,想到不好给周阳交差,便继续挑唆起袁蔚麒来:“你就这样放过他了?今天你的相亲就这样结束了?”
袁蔚麒看着墨妭上了马车渐行渐远,才落座了回去。他虽然和岳沛关系较好,可远没有达到推心置腹的程度,遂反问了一句:“你和薛正有什么过节?为何一再针对他?”
岳沛一惊,连忙赔笑:“我就是看不过这新来的小子把你给摆一道,替你出气啊!”
袁蔚麒心道:你是为我出气,还是要把我当枪使?他回头看见墨妭用过的高足碗中留下了一块咬了半口的骆驼掌,他伸筷过去,夹了起来,放到自己口中,尝了尝,点头称道:“果然是大厨手艺,刚才一直没机会下筷,现在才有机会尝尝。”
岳沛见他吃起了墨妭的东西,便决定再试探试探:“你是打算向墨家提亲吗?”
袁蔚麒摇了摇头:“我那姑母,岂是好相与的。她要是来了,看上了墨妭,恐怕还是想给我那阿晅表弟留着,若是她看不上眼,必定不会同意她嫁给薛正。我呢,就先等一等,看看他薛家有什么动静。”话毕,他心道:薛家和我袁家好歹也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就算我有多不喜欢薛正,也轮不到你个外人来打压。
岳沛见状,不好再说什么。
墨妭在车里正有些窃喜地端详着薛正送的步摇,帘外传来了薛正的问话:“莫离,今日你说的话都说真心的吗?”
她不大好意思地轻“嗯”了一声,随后想到了什么,掀起了车窗的布帘,直直地看向他:“你一直都在帮助我,关心我,我怎么可能看他们这样欺辱你而无动于衷呢?”
“莫离,”薛正的声音欢快起来,“我能请求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