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八爷最近来的可够勤的。”朝颜懒散散的斜倚在楼上房内的房柱边上,伸手拨着那珠串的帘子。
八爷隐在暗处看不清,声音略显沙哑“我今日拿到了你的信,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朝颜笑了笑,拨着帘子的手停下来,她缓缓走到桌前坐下,笑容渐渐消失,映着月光的脸上多了些清冷“这街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一家馄饨摊,在这世道即便是多心那也是要去探一探的,”她缓缓道“有只夜枭扮成食客过去吃宵夜,正巧看到凌霄拾那支红豆簪,而那家馄饨摊也正好是回了歧王府的别院,”朝颜说到这里,歪头冷笑道“歧王以为深夜无人,却偏偏夜枭昼伏夜出。”
“如此说来,即便不知是何人放置此簪,但歧王府也定是脱不了干系的。”八爷缓缓道。
“八爷稍安勿躁,”朝颜从壶中倒出一杯冷水递给八爷“切莫轻取妄动。”
八爷手指触到冰冷的白瓷杯子,难耐的心终于缓和些许,他慢慢将杯子移至唇边,浅浅抿了口清水,而后眼睛忽而闪烁出点点星光“云苓说不定会知道什么,”他将杯子握在手中道“歧王府中若是有女眷,定会定期裁制衣裙。”
“我怎么把这茬子事给忘了,”朝颜愣了下接着道“那我便去趟绣云馆吧。”说着,她便要起身。
八爷也站起身来“我亲自去吧。”
朝颜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你问的到底是详尽些。”
“街上的事你还是要多注意些,”八爷道“这次你做得很好。”
“多谢八爷夸奖。”朝颜笑着走到墙边的柜子旁,将第二层最右边的青瓷瓶放入第一层,只听‘咔哒’一声,似是对上了什么机关,她用手指轻轻一拧,便露出了柜子后面的石墙,她又将手在石墙上的一块上缓缓按下,下方便出现了一个小洞,阵阵阴仄仄的风自那黑幽幽的洞口吹进来,在这闷热的夏夜也让人不由得打个寒颤。
“八爷,请。”朝颜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八爷见状,摇摇头笑道“你啊。”说罢便弯着腰走进了那个小洞。
八爷自洞口通往暗梯而后出了倾梦楼。
黑无常在每个他们自己的接首处都有自己的密道,可以更加秘密的彼此传递消息,于是八爷自倾梦楼至绣云馆亦是无人知晓。
此时的绣云馆早已关张,只有两个伙计在做着最后的活计,云苓懒洋洋的倚在二楼的围栏上看着一楼挂满的纱幔,手里缓缓摇着一柄绣了兰草的绢扇轻轻哼着曲子。
忽而,她似是听到身后房中有一丝书柜移动的声音,便知是有人来访,她将扇子扇的更快了些,一边用手扶着额头一边对下面的伙计喊道“你们做完便去休息吧,外面太热,我有些乏了,先睡了。”
话毕,她便转身入了房中。
“世事无常。”云苓知晓是何人来至房中,便看着窗前站着的人轻声道。
“人心无常。”八爷说话比平时略快了几分。
“你今天怎么……”云苓缓缓走上前去,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了。
“我今天来是有要事问你,”八爷说着便坐下来“歧王府中可一直有为女眷裁制新衣?”
云苓也坐下来“歧王府中的侍女仆从并不少,自然会裁制新衣。”
“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比如,有没有什么时候裁制的新衣和仆从的衣料并不相同?”八爷道。
云苓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柜边,将其中一排书拿下几本,如此便露出了藏在那几本书后面的一排,她手指轻点书侧,借着月光辨认着封上的字,而后自其中抽出一本“一直以来我都将各府中裁衣的尺寸面料数量时日记得清楚,这本便是歧王府的,你可以一查。”云苓说着便将那本书册递给了八爷。
八爷接过后便起身走到窗前,借着月光星辉的微光自第一页起开始翻看,他看得快且仔细,翻了几页后,忽然手指一顿,将食指指在了其中一个乐师的名字上“这个乐师的衣服尺寸可是你亲自量的?”
云苓走过去看了看那乐师的名字,而后点点头“这些乐师的衣服都是我店里的人亲去量的,当时我也在,怎么?是有什么发现?”
八爷眉头皱了皱,手指点在那尺寸下方的数目上“别人都是做了两身衣服,而她,是八身,”说罢,他抬头看了看云苓“数量相差如此之大,着实奇怪。”
“这个当时我问来着,”云苓放松的笑了笑“这个乐师生得美艳非常,府里的嬷嬷说歧王看中了这个乐师,于是就多做了几身衣服,你看,她的衣服不管是布料还是绣印,都是用的极好的料子,不知是怎样的美色竟入了歧王的眼。”
八爷一边听云苓说,一边翻着,手指跟着眼珠滑动着“这一入眼便入了这么些年吗?”八爷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完后便将那本册子放在了桌上“那可是歧王。”
“你的意思是?”云苓有些不解。
八爷沉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后道“这乐师的身段和灵芝的太像了。”他说的十分缓慢,声音也极低,那句话混着一口气说出来,似是将许许多多的哀愁化作烟气,却又凝结成了那么几个简简单单的字。
云苓愣住了,她来到永安城的时间和朝颜相仿,她们来到此地时,变故已生,玉竹已经是白无常司主,所以她们根本没见过灵芝,更别说对灵芝的身段有什么印象了,灵芝对于云苓来说,更像是记在书中的人因为玄芝而被她刻在了心上,徒留下一个深深浅浅的痕迹罢了。
“你来永安城晚,不知道也是自然。”八爷淡淡的叹了口气,垂了双目,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原来,她本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竟丝毫不知。”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原本悲凉的话语被他说出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云苓走到八爷身边,手放在他的背上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或许是我多心,”八爷笑了笑,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凌霄拾到了灵芝的红豆簪,我便去找朝颜问此事,朝颜说此事和歧王府有关,我觉得你这里或许有些线索,如今线索已经被完整穿起来,我却有些不敢信了。”
“先不管信还是不信,去验证就好了,或者做些事,先铺垫好,而后慢慢推演,”云苓拿起桌上的册子翻了翻,说道“若这个乐师真是灵芝,这些记录便可说明她在歧王府过得并不差,起码吃穿不缺,而且这么些年始终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些。”
八爷点点头“你说得对,即便她真是灵芝,我也要先将我需要的事做好才能探查。”
“是啊,”云苓在八爷身边坐下来,轻抚他的肩膀说道“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你说便是。”
“玉竹因为红豆簪的事已经让无常司密查凌霄,不过估计不会找到什么,如此看来凌霄似乎真的只是歧王通过繁缕来控制的一枚棋子,”八爷说道“现在段琼枝已经进宫几日,想必再过不久便要选秀女,你这里定有不少人来找你制衣,若是遇到身段和那乐师相似的,你定要告知于我。”
云苓点点头“你放心。”
“其实,若是歧王现在便要捅出什么幺蛾子来倒是好一些,就怕他在等。”八爷声音低沉,呼吸声也变得沉重。
“你是说……”云苓眼珠一转,手忽而一紧,面上带着些惊愕的说出了几个字“朝贡大典?”
“朝贡大典是岚国一年里最大的庆典,届时各族皆前来朝贡,是制造混乱的最好时机,歧王既已通敌,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正大光明见到北原关山族人的机会。”八爷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云苓见状便起身走到八爷身后,青葱玉手抚上太阳穴轻轻揉着,八爷的眉心这才舒展了些。
“我自会多注意些,”云苓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只有近年的记录,若是有之前的就好了。”
八爷闭了眼,轻轻拍拍云苓还在按动的手指“即便为黑无常,也有太多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不必烦忧,从我们已知的开始查,也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嗯,”云苓点点头,她见八爷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手上的力道便轻了几分“你瞧瞧你这才多大的年纪,整日的眉头锁着,八字纹都快出来了。”
八爷听罢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笑道“还是你仔细,我竟没发现自己是经常皱眉的。”
“无妨,”云苓秀气的眉眼弯了弯,露出一个如水的笑“我帮你抚平便好。”
八爷的表情渐渐变得轻松,却隐约透出一丝苦涩,他嘴唇动了动,想问一句话,却在思索后淡淡叹了口气,垂眼默语,他感受到太阳穴慢慢涌入的清凉,在这夏夜之中宛若丝丝雨点落入干涸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