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行近,玉竹眼中的光便更加的明亮。
他认得那人,昨日决明带人来无常司时,此人亦伴左右,原先玄芝与他入宫曾同他说过,那常常与决明在一处的人,名叫林霂。
“圣上有旨!”人还未停,林霂就急急的将话喊了出来。
众人闻声皆立刻跪拜。
玉竹伏在地上,尽管被雨水逐渐打湿,心中也不由想着,那林霂来得匆忙,下旨也匆忙,看来此事定十万火急,或许与玄芝的生死有所关系。
他想着,却只听到马停驻,林霂将谕旨打开,声音铿锵入耳。
“圣上有旨!无常司司主玉竹大人,出任监刑官!”
话音刚落,天上惊雷忽而炸裂,玉竹身形一震,而后有些木然的僵硬的直起身。
他淋着雨,雨水已将那眼中的火苗打湿,他抿了抿嘴,高高扬起头颅看着林霂。
“你再说一遍?”
“玉竹大人……”林霂叹了口气,他用手抹了把面上的雨水,翻身下了马来“我也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这……”
他将手里明晃晃的圣旨递予玉竹面前,玉竹急急的接过,还在雨水中跪着,便不管不顾的将圣旨打开,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终于,他的眼中,也只剩了雨水。
林霂将旨意传达后便驱马往宫里赶去,无常司众人皆知此事已定,看着跪在冰冷雨水中的玉竹,只得为其撑一撑伞,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玉竹大人,”那狱卒见玉竹这般跪着,他们便也走不了,只好又上前去“皇上已经下了旨,玉竹大人还是尽快换了衣裳,前往刑场吧。”
听到此话,玉竹抬眼看了看狱卒。
那双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往日的柔和,尽是认命的颓然和不甘。
他忽然笑了,笑得十分大声,在这样的场景里显得十分诡异。
昨日,他急火攻心之症尚未痊愈,今日又淋了寒雨,跪在这般冰冷之中,即便由南星搀扶,亦是起身十分费力。
“玉竹……”玉苏走上前一步,举着伞想要去扶他的另一只手,却被躲开。
“苏木。”玉竹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眼睛没有看玉苏半分。
狱卒见玉竹起了身,终于是缓缓施了个礼,又同那囚车向前走了。
“我不想去。”玉竹的眼睛一直望着玄芝渐行渐远的背影,声音嘶哑“我不想去……”
“玉竹,你身子还病着,我们先……”南星话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他看着囚车,便是知道,只要那囚车还能看得到,玉竹就不会走。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就这样立在天雷滚滚的雨中,在昏暗中撑着白色的纸伞,望着那辆关着昨昔少年的囚车。
玉竹被扶进司里的时候,神情依旧恍惚。
刚刚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就都被淋的浑身湿透,这个季节,屋里早就不用了炭火,玉苏就到库里拿了替换的新无常服来。
她拿着布子想给满脸雨水的玉竹擦一擦,却被玉竹躲了开。
南星自然是明白玉竹的心思,先不说昨日玄芝对玉竹说了什么,就只是方才玉竹对玄芝说的最后几句已经十分明了。
“给我吧。”南星对玉苏笑笑,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衣物。
玉苏向来聪慧,自然也看出了什么不同,她没说什么,只是将东西递了过去,就静静守在了一旁。
南星看着玉竹茫然的神情,叹了口气出来。
“你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在门外等你,换好衣裳我送你去……”南星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他顿了顿,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而是起身将屋子里的众人都带出了房间。
玉竹看着桌上整齐放好的无常司服,苦笑一下,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
“南星,我们……”苏木将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玄芝死吗?”
“此事已定,改不了了。”南星摇摇头“纵然有一点可能,玉竹都会尽力一试,但是……”
“劫法场呢?”
“你疯了吗?”南星低声怒道“若是劫了法场,不光你一人,整个无常司都会万劫不复。”
南星往玉竹的门前看了眼,又低声说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刺激玉竹了,如今,能将无常司得以保全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当下我们再出了事,玉竹恐怕就真的承担不起了。”
玉苏的话让众人不由默然,不再有人说话,只听雨声如擂鼓,让人心凉与心惊。
那扇门未关多时便打开。
“走吧。”人还未出,声先至“南星与我一同前去便好。”
“你在看好司里,”南星向玉苏交代完了,又转头向苏木嘱咐“别去刑场,千万别去。”
将事情安排好了,南星这才举了伞上前,与玉竹往门外走去。
“玉竹,不坐马车吗?”南星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这去刑场监刑,向来都是乘马车前去,更别说今日大雨,骑马去更是不妥,而这次玉竹却是直直的往无常司的大门口走去,毫无顾及。
“不,”玉竹缓缓道“皇上一定在门前备好了马车。”
话刚说完,他们二人便行至门前,果真,门前不仅停着一辆马车,还有一众禁军。
玉竹不由笑了“若我不去,看来皇上是准备让禁军将我绑了去。”
这虽是句玩笑,但南星听罢是心中一紧,这意味着,玉竹身为无常司的司主,心中对皇上的忠诚臣服开始土崩瓦解。
即便如此,玉竹走下台阶,仍是对来人行了礼。
“劳烦大人。”
说罢,玉竹便毫不犹豫的掀了车帘进到车里。
这一系列的动作熟练的让人揪心,方才还虚弱需要搀扶的玉竹,此时虽然看似康健,却难掩泛白的双唇与面色,让身形看起来更加单薄。
这从无常司门前到刑场的路并不是很长,南星却觉得有几日的路程,这一路上玉竹没有再说半句话,他的眼神不再如以往坚定,而是充满了迷茫与空洞。
忽然,南星觉得玉竹似乎少了些什么,他仔细打量了下,却是心忽然沉了下去。
那柄曾从不离手的剑,今日以后,恐怕是很难再被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