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柏抱着雪见的残骨在慎刑司中一直坐到太阳西沉,椅凳上的血迹皆已干涸,那白衣上喷溅的鲜红也变成了冰冷的褐色薄壳。
玉竹与玄芝来慎刑司找到他时,他仍旧保持着怀抱雪见死去时候的姿势,一边轻轻拍着雪见的背,一边哼着雪见唱哼唱的那首曲子。
玄芝看着川柏有些凌乱的模样,不由向玉竹看了看,这时,南星也跟了来,见到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怔,而后便是无奈的叹息。
他们几人都没有忍心来见雪见最后一面,此时便是更难过的不敢上前。
那是他们曾经最为呵护的小妹妹,却变作了如今这副惨状,即便他们知道歧王是对她毒弑,但也没想到会用了如此狠毒的方式。
玉竹在牢房门前站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终是想要上前,但被南星挡了下来,他侧首看了看南星,而后对南星点点头,于是,南星轻轻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川柏……”南星走到川柏面前,轻声道“天不早了,回去吧……”
川柏的哼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神空洞,幽幽望着南星“南星……”他声音又轻又哑“雪见说,我做的饭菜很好吃。”
“嗯,”南星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我就说你做的很好。”
“她说,她明天还想吃来着……”川柏苦笑一下。
“川柏……”南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川柏摇摇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他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想到会是用了这样的手段……”
南星看了看他们二人身上的血迹,眉头皱了皱,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怔了怔“难道是……融脏?”
玉竹闻言亦是一愣,他们皆知,‘融脏’是十分狠厉的毒药,无解,服后体内五脏俱融因此名为‘融脏’,且疼痛异常,也可以说是一种残酷的刑法。
他们没想到歧王会用这样的法子去对付曾为自己效力的棋,一股恶寒袭来,将他们冷透。
雪见的身骨已凉,服过融脏后的躯体变得单薄,在川柏怀中就像是一张薄纸,川柏十分不舍的将头又往雪见的颈窝埋了埋,他深深吸了口气,尽是血腥之气,他抬头笑笑,而后在雪见的面颊印上一个轻吻,这才将雪见从自己怀中脱离。
“轻一些,”川柏见南星伸手去接,便嘱咐道“她再也禁不住什么了……”
雪见的身骨被平放在她曾躺坐过许久的椅凳上,空洞的腹部形成一个巨大的的凹陷,冰冷的躯体在慎刑司的冷气中散发出暗淡的灰白,指甲与发丝的光泽则渐渐退去,颓败之相逐渐蔓延。
玉竹和玄芝缓缓走进牢房中,一股凝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融脏?”玉竹皱了皱眉问川柏“你确定吗?”
川柏点点头,而后起身,又过了片刻,才将雪见身上那柄剑慢慢取下,血液已经凝结,那骨肉与剑锋摩擦的声音便更加沉闷,却亦是让人觉得心寒。
雪见苍白的脸上有生前因疼痛而透出的隐隐青色血丝,川柏想用帕子将剑上的血擦净,却是拿出的帕子已经尽染鲜红。
“她求我杀了她……”川柏看着手中赤色的剑,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南星从袖中拿出块帕子“我来之前,玉苏给我的。”说着,他缓缓上前,轻轻盖在了雪见的脸上。
帕子触到雪见面庞的一刻,川柏身子怔了一下,却被玉竹稳稳扶住了肩膀,玉竹没有说话,只是气息已经因怒气而有些不均。
他并非气川柏对雪见的情意,而是因歧王对雪见的残忍而怒。
歧王会如此对待雪见,那么,他会如何对待灵芝呢?玉竹不敢想。
“她没有说关于灵芝的事,药力来的猝不及防,”川柏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那卖甜糕的老伯今日给了我一包砂糖,让我给雪见蘸着甜糕吃的,我本以为那才是毒,所以才……”
“竟是如此?”玉竹对川柏道“那包砂糖呢?”
川柏一开始怕雪见怀疑,便在路上就将砂糖放入了怀中,现在取出,砂糖外包的油纸已经染成赤色,打开后,里面的晶莹亦是带血。
玉竹将砂糖收起,对玄芝沉声道“一会儿你同川柏去青黛那里一趟,以为玉苏拿药为名看看这糖里究竟掺了什么。”
“好。”玄芝将砂糖接过,便又退回玉竹身后。
“善后之事,便交给他人来做吧。”南星轻声道。
他们三人看了看川柏,没有说话,川柏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此时即便有火炉映照却仍是暗淡。
“帮我谢谢玉苏。”川柏说罢,转身便出来牢房。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慎刑司里空寒,门外似是比内里还要温暖,他裹紧自己身上的银灰狐裘,张了张口,呼出一股朦胧。
“川柏。”玄芝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川柏应声回头,看着身后眼神有些怯怯的少年,他觉得似是自己方才的样子将他吓到,于是撑出一个微笑,柔声道“怎么了?”
玄芝走近了两步,停在川柏面前伸出手“这是玉竹让我给你的。”
玄芝将手指伸开,露出其中之物,是一枚红玉小狐狸。
川柏见物微微一愣,他将那物件接过,在手心摩挲,那红玉狐狸并不精巧,红玉质地一般,雕工亦有些简陋,却让川柏笑着流下泪来。
这是以前还在无常司中,有次任务时,他在荒漠捡回了一块红玉,雪见喜欢,他便给了雪见,往后的好些日子,雪见经常空闲了就一边偷笑一边拿出来磨磨刻刻,他不知少女在欢喜什么,只是一脸宠溺的随她玩去。
几天过去,少女将那红玉变作了一枚小狐狸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天她欢欢喜喜的跑来,将那红玉狐狸放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笑起来连眼睛都是眯着的。
她说:
“川柏哥哥,你看我雕的这个小狐狸像不像我?”
如今,红玉冰凉,小狐狸仍旧眯着眼睛,他将它放在手心,泪水滴在小狐狸的眼睛上。
“谢谢。”川柏哽咽道。
寒风袭来,小年过去,大年便要来了,只是这要团圆的日子,却少了想要团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