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为人随和亲民,不好奢华之风。故而免去众多繁文缛节,与秦伯一家同桌吃饭。不仅是王妃,甚至连向来体弱,久居深闺的永宁郡主都来作陪,可见安王诚意。
西北资源不算丰富,一桌子家宴虽非山珍海味,却也别致讲究,大多都是秦思南从没见过的菜品。故而从菜品一上桌,秦思南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只是秦伯总带着惶恐之意,整个人显得格外不适。
安王见状也不咄咄相逼,而是聊起些寻常琐事,再辅以连连劝酒,酒过三巡之后,秦伯终于放松下来,双颊漫上酒意。
安王也喝了不少酒,显出些武将的豪爽。王妃早就习以为常,瞥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些提醒,只是安王完全感受不到。王妃无奈地摇头,提起公筷,像是寻常人家长辈一般,为三个小辈夹菜。
正当席间氛围正佳,永宁郡主的象牙箸突然从手中滑落,清脆地敲在白玉碗上,又掉在地上。永宁郡主背过身去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却止不住地咳嗽。众人都停下了杯箸,王妃立即过去为她拍背顺气。
王妃歉意道:“见笑了。”
不一会儿,永宁郡主便无大碍,只是脸色比最开始还白上几分。婢女早已替换上新箸,安王关切道:“尧儿,还好吗?要不要去歇息?”
永宁郡主摇了摇头,道:“难得家里有客人来,况且,这位妹妹说的故事都有趣得紧,我想多待一会儿。”
她连声音都十分娇柔纯净,像是山涧中缓缓流淌的小溪,话里说的是秦思南刚刚在席间讲的一个道听途说的江湖故事。
见永宁郡主身材消瘦,胃口欠佳,席上纵有满桌好菜,她也只吃了一些清淡的素菜,又见她因方才咳嗽,双眸含泪,整个人透着楚楚可怜的样子,秦思南想,这位郡主虽生在帝王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却因病连出门都困难,实在令人唏嘘。又想到一般人若是呛到,脸色必会发红,可她却是脸色苍白,可见不是呛到,而是生病。于是便问道:“郡主姐姐可是生病了?”
永宁郡主笑道:“小病,不碍事。”
秦思南道:“我爹是大夫,让我爹给你看看。”
秦伯却小声呵斥了她:“郡主千金之躯,怎么是我们这种乡野郎中能诊治的。你不要胡闹。”转头对王爷王妃赔罪道:“小女不知轻重,还望王爷王妃不要见怪。”
王妃安抚道:“思南也是好心,我们怎么会怪罪她呢。”
秦伯向来溺爱秦思南,今日却对她连连训斥,秦思南又怒又不服气,道:“爹,你不是常说,人生病了,就是病人,我们大夫对病人一视同仁吗?怎么今天改口了?”
秦伯道:“这不一样。”思南追问道:“哪里不一样?”秦伯一时答不出来。
永宁郡主失笑道:“思南这话说的不错,我也是病人,那便劳烦秦伯给我看看。”
秦伯有些踌躇,但郡主已开尊口,在座他人也皆十分坦荡,便知无法推辞,起身坐到郡主身旁道:“小人得罪了。”郡主配合地伸出一截皓腕,秦伯伸出左臂,以宽袖遮过左手,将郡主的手腕托在袖上,用右手为她仔细搭了脉。
凝眉沉思片刻,秦伯问道:“郡主儿时可是生了一场大病?”郡主回道:“不错。”秦伯道:“这是当年那场大病落下的病根,这病……怕是很难医好了,只能一直吃药调理。距今,大约也有十年了吧?”郡主点点头,以示秦伯所言不错。
秦伯继续说道:“只是,虽然医不好,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仍是这般体虚。若是调理得当,应与常人无异。”王爷插话道:“难道你有良方?”秦伯略一思索,道:“可否看一下郡主的药方?”
“当然可以。”安王命婢女将药方并笔墨一起取来。秦伯将药方展开一看,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提笔写了另一张方子。写完,吹了吹墨迹,将两张药方一起递给安王。安王快速过目一遍,发现秦伯将前一张方子里的雪山红参,西域幽影草去了,改成了党参与杜仲这两味药,便问:“先前这张药方,可有什么问题?”
秦伯道:“药方上都是好药,也是对症的药,只是药劲太猛了。补进去的多,却损耗更多,郡主体虚,得用温补的方子。有时候,平常的东西未必就弱于名贵的。”
安王深以为然,若有所思地看着秦伯,道:“思南诚不欺我,秦公确是医术了得。”说着将药方收了,举杯对秦伯道:“来,再饮一杯!”
吃完饭,已入夜。安王派人收拾出三间厢房给秦伯一家,散席前,安王对凌霄道:“你那玉佩本王会派人打听消息。只是这需要时日,你不妨就在王府住下,这样有了消息,你也能尽快知晓,你以为呢?”
凌霄自然是答应的,连忙谢了安王,秦伯与秦思南也为她高兴。
秦伯与安王都喝了不少,秦思南扶着秦伯往厢房走时,秦伯的脚步都有些虚晃,秦思南悄声数落着秦伯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少喝点酒。安王也扶额吹了会儿凉风,对王妃与郡主道:“琳琅,你扶我去书房坐一会儿。尧儿,你去给我端碗醒酒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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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端着醒酒茶来到书房时,书房里只有安王一个人坐在案前沉思。
见郡主来了,安王道:“我让你娘先去休息了。”郡主点点头,将门关严实了,才把醒酒茶端过去。走近了,发现案上是展开的两张药方,景尧不由得停下脚步。
安王问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郡主道:“阿爹可记得,原先这张药方是谁写下的吗?”
安王道:“当然记得,那年你病重,陛下亲派徐太医来为你医治。”
郡主道:“不错,徐太医为了救我,将宫中珍藏的西域幽影草送来了大半,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她将醒酒茶随意搁在案几上,将两张药方拿起对照着看了一眼,道:“只是雪山红参,西域幽影草都是贡品,他一个乡野郎中如何得知?而且,他似乎还对这两味药的药性非常了解。”
安王哼笑一声道:“看来我这凌州还真是卧虎藏龙。”他接过郡主递来的两张药方,将今日秦伯新写的药方小心折起夹在书册中,又从怀中拿出凌霄的玉佩道:“你来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