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县不大,往来的人也不多。这天谢无梦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朝着城门一路走来,就看见城门外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披着白麻的女子跪在路边,身前是一张白布。此时已经快到要关城门的时候了,几个出入城门的摊贩大多忍不住往她那里瞧一眼,但也就是那样了,并不去多管闲事。
谢无梦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低着头,白麻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看不清面容,声音却冷硬得很:“我卖身买凶。”
谢无梦道:“你有冤屈?怎么不报官?”
女子道:“官府管不了。”
谢无梦看了看她身前的白布,不知是他醉得看不清东西来,还是白布上的确是没写东西,他道:“上面写了什么?”
女子道:“什么也没写。我的冤屈不是一匹白布可以承载的。”
谢无梦笑了,酒囊中最后一滴酒液也进了他的喉咙,他现在说话一定满是酒气,但谁在乎呢。他对那女子道:“你说与我听,我给你公道。”
那女子才抬起头,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庞,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周一圈都是通红的。她道:“这县里有个叫马大富的,世人都道他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但没人知道他私底下勾结官府,逼良为娼。”
谢无梦道:“那你怎么知道?”
女子目眦欲裂,声音越发凄厉:“我怎能不知,我姐姐就是被他逼死的!马大富五十高龄,却逼着我姐姐给他当妾。我姐姐不肯,他便私下派人将我姐姐劫到府上,将她凌辱致死。后来,他还来我家讨人,我姐姐已经死了,我家哪里交得出人,马大富便要让我替我姐姐。家里人不愿推我入火坑,便趁夜想将我送走,怎知走漏了风声,马大富的随从便将我家人活活打死,我哥哥拼了自己性命才护我逃出生天。我若不杀马大富,哪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女子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却仍旧高昂着头颅。她一手抹去了泪痕,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自知人小力微,便是与旁人说了他们也不肯相信。马大富家财万贯又与官府勾结,我一个弱小女子无力报仇,便在这卖身买凶,等着侠义之士。”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盯着着谢无梦的脸道:“你若替我报仇,我这条贱命就是你的了!”
谢无梦沉默地站着,只是看着她。她以为谢无梦不肯相信,便指着树林深处急切吼道:“我一家老小尸体都还来不及掩埋,你难道非要亲眼见了才相信我吗?”
她指的那处树木郁郁葱葱,但杂草下依稀可见些衣服布料。谢无梦却并不朝那里看,道:“我说了,给你公道。”
女子看着他不说话。
谢无梦将酒囊别回腰间,伸手摘下她发间白色的野花,道:“报酬。这个足够了。”
于是便转身进了城。他进酒馆问了小二马大富家住何处,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客房倒头睡到半夜三更,提了刀便去了马大富家。
黑夜中寒光一凌。一刀,便切断了马大富的头颅,没出半点声响。
马大富的小儿子马小宝不过五岁,由乳娘带着睡在侧房。此时朦胧起夜,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他爹的房门口,便怔怔地看着。然后那黑影便不见了,马小宝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
虽然马大富罪大恶极,但念在幼子无罪,谢无梦原本也只打算杀马大富一人而已,马家的其他人他都不曾动过,更别说什么放火烧家了。
听完这一切,凌霄和张游儿都陷入了沉思。谢无梦没有必要说谎,但马家三十余口皆成刀下亡魂也是事实,那么,人是谁杀的呢?
这一切可能都得等顾长安回来才能知道了。
临走前,张游儿突然转身问道:“谢大侠,你的断月刀呢?”
谢无梦已经全然溺在了后劲十足的酒醉中,只是听到“断月刀”三字,他的眼睛里有微光一亮,又迅速湮灭了,他轻声道:“给一个女人了。”然后他便转过身去躺下,背对着凌霄与张游儿。凌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与张游儿对望一眼,皆不再问了,双双离开了牢房。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张游儿问道。此时不到晌午,两人都是闲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
凌霄也不知道。此时正巧走到了秦思南常去的话本摊子,便停下随手翻了翻。
小贩忙迎上来道:“您来得正巧。这几日又有新话本了。”
凌霄也就是随口问问:“都有些什么?”
小贩如数家珍一般,一口气不带喘地说道:“您现在翻的这本是半年前逍遥侯率领武林正派在沧州围攻武林败类烟雨楼抢夺蝉鸣录的故事。”
太多信息让凌霄有些一头雾水,于是换了一本道:“这本呢?”
小贩瞧了眼书名,道:“这本讲的是五年前沧州少年群英会的盛况。”
凌霄问道:“少年群英会?”
小贩道:“是啊,少年群英会每三年举办一次,是各门各派的少年英雄一展拳脚的大好机会。两年前那场略逊一筹,但五年前那场可是精彩极了。这一本是从沧州出的,每出一批都是立即被抢购一空,五年了才有这么几本流到凌州来,您要买可得快些,晚了可就没了。”
凌霄心想,这本写的都是少年英雄的故事,故事又精彩,秦思南一定会喜欢的。于是便问道:“这话本多少钱?”
小贩脸上笑嘻嘻地道:“你是第一次来我这买话本吧?卖别人都是三十文,就收你二十五文,喜欢下次还来我这买呀。”
看样子他是不记得凌霄陪秦思南来过。凌霄心里觉得好笑,这人倒是挺会做生意的,明明向所有人卖的同一个价格,偏还分什么新客人,老主顾的,倒像是给了便宜人占。
凌霄买下了话本,张游儿道:“想不到你还喜欢看这些话本?”
凌霄摇摇头,道:“买给思南的。”又想到张游儿不知道秦思南的名字,便补充道:“上次被你偷了钱袋的女孩。”
张游儿哦了一声:“我记得她,脾气火爆的小丫头。”
两人去吃了点东西,当然,是凌霄付的钱。刚走出饭馆,就看见前头人群突然有些骚动,凌霄去看,发现是顾长安回来了。他正牵着马匹,一路匆匆往凌州府衙走去,凌霄忙小跑过去挥手喊道:“顾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