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余生被塞进副驾驶,在车子发动后,一直像个布偶人一样乖顺。
许安然知道经过刚才的惊吓,她现在一定还没回过神。
他觉得有些憋闷,喉咙像是被谁塞进了一团棉絮,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前面车子无预警的变道彻底勾出他压抑的情绪,“他妈的,找死。”
余生被他突然的加速惊醒,车子一骑绝尘,发动机轰鸣刺耳。她仿佛听到周围车主的咒骂,忍不住双手握紧了安全带。
好大一会儿,许安然斜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辛余生,终于缓缓降下车速。
“我真的不知道……”
“我都警告他了……”
“他是故意的……”
……
许安然知道辛余生正处于清醒与混乱的交界处,她就这样一个毛病,一紧张或者是恐惧,就像个刺猬似的缩起来,一动不动。等绷紧的神经缓和一些就会语无伦次,嘟嘟囔囔。
清晰地刹车声响起,余生尚未完全出口的话被打断。她看见许安然面无表情地欺身过来,在她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堵住了她的嘴。
余生感觉自己心口窝好像有一只小兔子,“咚咚咚”发了疯的狂跳。在许安然松开她下巴,用手垫在她脑后时,愚蠢的小兔子竟然傻呵呵地转起了圈圈。余生感受到许安然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吸,不对,为什么只有许安然的呼吸。
余生着急地拍打许安然的肩头。
许安然怕她窒息,只能匆匆打断自己窥测、隐忍许久的动作。
他拍拍余生的脸,说:“喘气。”
辛余生抓紧安全带,深深吸了两口空气。整张脸憋得像一只熟透的虾子。熟透的辛余生自然无暇顾及面色寡淡的许少爷偷偷发红的耳尖,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余生想,拍电影的同志果然业务精干,虽然没有背景音乐,但辛余生可耻地发现自己这颗老阿姨的心开始扑通扑通恢复健康了。
许安然干咳两声,“你要是再叨叨叨,我不介意用这种方式让你闭嘴。”
辛余生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摇头。千万不要再来一次,自己搞不好要心梗的。
不知许安然是满意于车厢内的安静还是其他,总之少爷重新发动了车子。
但许安然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
车子抛锚了。
“原来豪车也会抛锚呀!”辛余生平时算不上伶牙俐齿,只是稍微受一些刺激就会变得精分、中二,集中表现在比平时话唠且欠抽的一张嘴上。
许安然听后更加烦躁,“是后胎扎到东西了。”
“这种车还会车胎漏气吗?”辛余生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她似乎只是想调节一下现在尴尬的氛围。
许安然沉默。
“不是有备胎么,呃,我是说备用轮胎。”
许安然沉默。
“啊,你不会告诉我你不会换吧?”
许安然终于忍无可忍:“你想让明天的头条变成许安然半夜蹲路边换轮胎,身边疑似带着一个白痴吗?”
这下换成辛余生沉默。
许安然重新回到车上,把车里放置的黑色冲锋衣裹在衬衣外面,又把挽起的裤脚放下来。等把衣服的帽子罩好后,他从车里出来。浓浓的夜色里,好像只是一个身高较为明显的普通人。
余生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许安然,有些不知所措,许安然是要背她吗?
“快点上来,磨蹭什么。幸好这个地方离家不远。”
“就是因为离变态小区不远才打不到车的好吧。”
住在附近的人通常是车子比鞋子多的主儿,司机师傅们对市场行情了解的透彻,几乎不会来这个地方浪费精力。
刚才余生摔在地上的时候,脚扭了一下。她的脚因为旧伤的缘故,几乎经不起稍微猛烈点的损伤。现在的脚肿的像只猪蹄。但许安然突然蹲在她面前说要背她,她根本不知道该给点什么反馈。
“快点。”
听到催促,辛余生眼睛一闭,背就背,又死不了人。于是她像从前一样熟稔的爬上许安然的背,小声地说:“许安然,你怎么又瘦了,骨头硌到我了。”
“是你又胖了,重得像头猪。”
昏黄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他们就在一盏盏路灯的注视下短短长长,长长短短。
夜晚的露水湿气缓缓升腾,余生把下巴垫在许安然的肩头,数小时前的恐吓和慌乱仿佛只是一场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电影。余生趴在许安然的背上,在他的步履起伏间,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睡意袭来,她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许安然注意到耳畔平稳的呼吸,他轻轻侧了一下头,目光幽微闪亮。
夜色中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却又彼此在不经意间互相温暖慰藉。
他们可能还不太明白,前路曲折蜿蜒,夜色深沉可怖,只是因为有你,负重而行的夜晚,才算有一些令人欣慰的微茫光亮。
等余生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厚重的窗帘被细心地拉到密实,她光脚走到楼梯旁,侧耳听了一下楼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视察了一圈。呼,果真走了。
说实话,余生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有人格分裂。只要遭受突发事件,就会变得跟平时不一样,聒噪、精分,难以自控的话唠。整体而言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可我偏偏玩命作死。
经过昨天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今天还没有做好面对许安然的准备。
她挠了挠头上的乱发,咬着牙刷,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左边脸高高肿起,上面糊着不知名的黄色东西,可能是昨天许安然给上的药。
余生觉得自己这种样子,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她拨通了杨蔚的电话,“女王大人,我今天有点事情,我们下周再见。”
“好吧。”
余生听到那边情绪不明的尾音,急忙说:“就是昨天睡得晚,今天爬不起来了。”
“嗯。”
杨大律师的嗯从鼻腔中发出来,短促而冷峻,一度让余生怀疑自己的谎言已经被她通过水晶球看出端倪。
余生欲言又止,最终在挂断前问:“蔚,我想问个问题。”
“说。”
“现在,职场性骚扰的胜诉率是多少?”她尽量表现的像是临时起意。要是杨蔚知道自己昨天被骚扰,肯定会提着两米八的大刀,把那个秦经理大卸八块。
杨蔚冷静陈述道:“从国内目前的情况看,这类案件的胜诉率并不乐观,主要是取证困难。一般是缺乏有力的物证,比如影像或者录音,再比如伤痕鉴定。”
“人证不可以吗?”
“忌惮于不友好的舆论氛围和利益考虑,愿意站出来的人比较少。”
余生有些挫败地揉了一下脸,正义感这种东西,说来实在奢侈。至少现在余生的正义感被现实伸出来的一根针扎破,只剩下不愿承认的妥协。
“那我再睡会。”
“好。”杨蔚挂掉电话,推门再次坐到病床边。脸上不同与刚才的温情,此时的她脸上挂着职业的冰冷微笑,说道:“不知秦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我想刚才我已经讲得很清楚明白。”
躺在床上的是昨天的那位普世秦经理,脑袋上包着一圈纱布,脸肿的像个猪头。“我是不会签什么自证协议的,当我是白痴吗?”
他们这个圈子,拿一点点钱,那都是对方的心意。这个神经病的律师竟然大早晨来到病房让自己写什么自证协议,自己揭发自己渎职贪污,简直脑子有病。
“恕我直言,强\奸未遂一般会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个女人还拿昨天晚上的倒霉事情威胁他。
“什么强\奸未遂,是那个女人主动来的。我还要告她蓄意杀人。”
杨蔚伸手扶了一下眼镜,语调平缓:“秦先生是说,那个女生投怀送抱不成,便一花瓶拍到您头上强迫您就范吗?”
她敏锐的捕捉到他语言的漏洞,尤其是她冷冷地盯着他,明明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律师,却让浸淫职场数十年的男人面色一白,“我要见我的律师。”
“我想秦先生对目前的处境有所误会了,这份证明您一定会签的。只是现在你需要考虑的是第一个签还是等其他几位都签了,您再表态。”
男人垂首,杨蔚知道他在盘算自己的盟友是否可靠。他应该感受到对方是有备而来,把柄、交易,这些东西有多少会让同一条船上的人跳水。他不先自首,就会被别的污点证人推出来。死道友不死贫道,孰优孰劣,这个秦经理小算盘已经打了很多圈。
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圈套,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自己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杨蔚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趁热打铁,说:“我的委托人只是想让秦先生明白经济从犯与刑事主犯之间的差别。”
“我愿意写自首材料,同时也愿意做污点证人。”
“好,这些事情您可以和相关部门再谈一下,我们开始录音,您不介意吧。”杨蔚虽然是用的商量的语气,但动作却不容置疑。
事情很顺利,两个小时,足够有些公司的人事动荡了。
杨蔚拎着通勤大包,脚步生风,纤细的脚踝奏出冰冷的凯歌。她穿过走廊,将手中的文件交给对面的人,冰冷且嘲讽地说道:“恭喜许先生,得偿所愿,再下一城。”
许安然接过档案袋,“谢谢。您很专业。”杨蔚是万千的法务,律政界的冷面杀手。
“好,容许我再干件不专业的事情。”
许安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杨蔚一拳打在脸上。
“许安然,为什么,你想给你的对手下套,花钱找谁不行。为什么要利用辛余生?”
许安然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望着杨蔚愤怒的背影,也很想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