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令余生没想到的是，当她来到医院时，正好赶上一出闹剧。
先是传来一阵哭声，医院这种地方，生老病死都要在这里完成，哭声并不引人注意。
但是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淅沥哐啷的声音，金属器械砸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噪音隔八百里都能听见。
“就是你们医院的责任！”大嗓门里怒火中烧。
“道歉有什么用？人能活过来吗？”
余生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眼看到被堵在手术室门口的于瑞。他身上的手术服还没换下来，背对着余生，看不清表情。
“老人是突发性脑出血，致死率本就近半。”实习的小护士吓出了哭腔。
“照你这么说，你们医院只管收钱，不管救命是吧！”
“明明是你们兄妹几个吵架耽误了手术时间，医院催了你们好几次。”
“你滚一边去，我们现在要找的是这个医生。”孝子伸手一推，可怜的小护士被推得一个趔趄。于瑞见状赶紧伸手捞人。
他刚扶起一旁的同事，没料到一侧脸下巴挨了家属一拳。
“这里是医院，我奉劝各位冷静一点。”于瑞边说边拭掉嘴角的血渍。
“冷静个屁，我妈妈刚才还睁着眼呐，进手术室还没半小时就让你们给害死了。”说着他又举起了拳头。于瑞侧身闪过，还是没有还手。
余生惊呼一声：“住手，不许打人。”她一边喊一边扒拉开围观的人群，飞奔过去。
她跑的太急，没控制好速度，一下撞到死者女儿的身上。对方正挥动着丝巾嚎啕大哭，不防备被人一撞。怒火飙升，伸手推了余生一把，旁边男人再度挥起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在重心不稳的余生身上。
于瑞见状，飞起一脚把二百多斤的男人踹在地上，胳膊紧紧环住歪在一旁的余生。
余生在那一脚里看见了当年于班长领着班里三十几个男生跟附近学校干架的光辉岁月。连根棒球棍都没有，生生用木凳子和自行车打得对方集体跑到派出所求助。
于瑞语气不善地警告：“这里是医院。再闹下去，警局见。”
“医生杀人还打人了！”新一轮的哭闹开始，但没有人敢再动武，毕竟于医生的那一脚力道骇人。
这截哭闹并没持续太长时间，医院的保安和警察前后脚赶到，局面暂时得到控制。
于瑞轻轻地用消毒棉为余生擦拭伤口，刚才她的手背被抓了几道伤口。
“对不起。”于瑞暗哑，情绪有些消沉。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余生回答，“包括我被抓伤，包括病人的离世。老话儿不是说，医者医病不医命。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说着，她安抚性地拍了拍于瑞的肩头。
于瑞冷静自持的伪装淡定一下子被击溃，他一把抱住余生：“他是第一个走在我面前的病人。”
余生从未见过于瑞这般模样，年少时学霸同学总是一副全世界我最厉害的风骚劲头，再相见已经成为业界新秀人见人夸的精英医师。没人意识到这个人还这么年轻，面对生老病死还没练就心如磐石的职业素养。
余生学着许安然的模样，轻轻揉了揉于瑞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只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让他知道他是被理解的。
余生第二天一早就从玛丽嘴里知道了事件最终处理结果。
“还不是为了钱。这老爷子治病花了不少钱。手术一拖再拖，实在不行了才签字同意手术。老人死在手术台上，他们就想着闹一闹，把医药费给免了。”
“那医院给免了吗？”
“免了，医院最怕医闹，纸钱一撒，医院还怎么工作，警察也不能总盯着。”
“于瑞呐？”
“还说呐，家属要求医生道歉，你那同学，白大褂一脱，直接硬刚，回家休息去了。”
“什么？医院有病吧？”
“谁说不是呢？”
余生拨通了于瑞的电话，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
倒是于瑞先提起这个话题：“我在太平间里就和爷爷道过歉了。”
余生一下子想到于瑞抱着她自责地说“老先生是第一个走在我面前的病人”。余生心里一涩：“于瑞……”
“但我不会向那几个人道歉。”他的话带了几分孩子气的负气，“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谁闹谁有理。”
“那医院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等院长觉得我面壁思过不如回去加班有价值再说。”
余生点点头：“你自己在家要记得吃饭。”转念一想，又害怕他憋在家里自己钻牛角尖，“明天是平安夜，你愿意出来散散心吗？”
第二天是周六，又赶上平安夜。商业区迷幻的灯光宣泄着纸醉金迷的气氛。圣诞节特有的红绿搭配布满整条街道，让本该冰冷的空气竟流窜出躁动的气息。
余生仔细数着身旁的袋子：“嗯，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于瑞那天说的有事相求，原来就是帮他挑一些回家的礼品。
作为单身人士的于医生已经提前自动自觉放弃春节假期，准备帮同事值班。所以过两天的元旦假期，于妈妈催着他回家探亲。
作为一个可恶的大人，回家携带的礼物也要尽量做到周到。于瑞表示很头疼，只能申请外援。
余生说：“这种事，我也不擅长的，不过可以帮你参考一下。”她知道于瑞是个大家庭，人丁很多，爸爸这两年刚退下来，其他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她和于瑞来到一家火锅店，余生用手指点了点饮料瓶上面许安然的头像，对面的于瑞清了清嗓子：“余生……”说着，他轻轻地将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
余生有些傻眼地望着面前的丝绒小盒子，吞了吞口水。玛丽午餐时的话像留声机一样开始回放：
“余生，我觉得吧，你那个高中同学于医生，挺不错的。”
“他不是挺不错，是相当不错，好吧。”余生当时并没有成功get到玛丽隐藏的意思。
“你不觉得他对你挺关心的吗？”玛丽瞪着一双大眼恨铁不成钢地提醒，“你上次突然回老家，他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那语气，啧啧啧，跟他家房子着火一样着急。”
“我们就一普通同学，要有意思，八百年前就有一腿了，还用等到今天。你千万不要污蔑我们纯粹的革命友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