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西面寝厢,走到一间房外,李裕泉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将门开启。
整间寝厢的摆设整洁有序,床、案、柜、架均是对称而置,采光较好的一边没有搁放任何东西,必是留给周忘杨用。
李裕泉开启朝东的窗户,指向对面开阔处,道:“那里是书院骑射场,这些年来,书院不但为朝廷培育了大批文职官员,连兵部中的不少武将也是由此而出。现在不要说是江南的学子,整个神州想要平步青云的读书人都把关睢书院视作理想之地……”
“可否劳烦李兄带我去一趟书库大院?”
眼看时间尚早,周忘杨无心去听李裕泉的歌功之辞,打算先到案发现场看看。
早在周忘杨来前,李裕泉就已听说了他的不少传闻,知道院士将他请来,除了教授琴艺外,还为尽快破了学生李暮被杀一案。
顿时,李裕泉面上神色凝重,招呼周忘杨安置好行装后,就要带他前往书库大院,见若林也要跟去,他冷哼一声:“那个新生的寝厢、课室座位都安排好了吗?这么多事没做完,你怎还有闲心四处乱逛?”
遭到一通质问,若林无话,只得对周忘杨说:“那先生先去书库大院,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再来。”
周忘杨见他极怕李裕泉,心生蔑视,也没答应,就迈步而去。
自西向北,穿过月形拱门就到了书库大院,院内共有两栋建筑,正对月形拱门的是一栋三层高楼,占地极广,外观华丽,其中藏书数以百万,是江南最大的书库。相较下,书库边上的一栋小楼则显得十分老旧,又因其面北的朝向,人未踏入,就觉被一阵阴冷所笼。
走在前方的李裕泉打了个寒颤,到了小楼门前,忽然神情伤痛,对周忘杨道:“我那侄儿李暮死得太惨,皮都给人剥了,还请周先生务必纠出真凶!”
话音落时,小楼的木门“吱”一声自然开启,霉腐的气息中似还夹带一丝未散的血腥。楼内,一个半蹲着的人影豁然站起,警惕地盯着门外。
李裕泉没料到小楼中还有他人,如惊弓之鸟般向后一退,定睛看清后,才吁了口气:“苏烨?你怎么跑来这里了?院士不是让你在聚贤斋等他吗?”
阴冷的小楼内,那名青年负手而立,没理会李裕泉的叫唤,他的视线始终停在周忘杨身上。
“阁下可是周忘杨?”
那青年的声音虽显低沉,然音色却略带柔细。周忘杨目视而去,眼前之人年纪约在二十四五,中等身材,样貌斯文,五官隽秀但却冷峻,惟独耳垂至腮的地方留有明显的灼痕,应是受过烫伤。
周忘杨冲他一笑:“正是。先生姓苏,莫非是书院新聘来缀术先生?”
青年点头,接着道:“听闻周先生智力超群,探案如神,能人所不能。半月前,惨死在这栋小楼内的学生李暮与在下本是同乡知己,我这次来,除了教授缀术外,还有就是为李暮查明真凶,告慰他在天之灵。”
李裕泉附和说:“暮儿为人耿直,在书院也算出类拔萃的人才,我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何人与他结仇,要这般惨无人道,杀了人后还要剥皮!”
迈步跨入小楼,周忘杨注意到自己的鞋印。叫苏烨的青年随之道:“想必周先生也看出来了,这小楼年久失修,终日关着,也无人过来清扫,地上满是积灰,然而你看……”
他说着,指向后方地面一块人形痕迹,道:“李暮倒下之处,四周除了衙差鞋印外,却别无其他,想必凶手已提前粉饰了这一罪证。”
周忘杨步到人形痕迹前方,一掀衣摆,蹲下身,细看满是血污的地面,问:“除这里以外,苏先生可有在小楼其他地方找到血迹?”
“此地光线太暗,我还未曾认真检查,方才大略看了一遍,并没在别处发现血迹。”
苏烨外表文弱,说话却格外沉着。周忘杨听后,又看了看人形痕迹边的零散鞋印,每个鞋印的脚根处,都隐约显出一个獒犬的图样,确实是大明衙差所穿的靴子才有。
“凶手既然可以顺利清理掉鞋印,如此说来,书院中人作案的可能性就极大。”凤目微微一亮,周忘杨盯着地上大片血迹,道:“这里血迹极多,已经渗入地表,死者哪怕是在此遭人重袭,也不至于流出这么多血。之前李兄提到李暮被害后,遭人剥皮,想必就是在这里实施。”
李裕泉长吸了一口气,随后哽咽了起来:“周先生说得没错,暮儿的脖子上是有条勒痕……”
他抽噎着,无法继续往下说,就连边上的苏烨也微湿了眼眶。待二人平静后,周忘杨问:“那现今,李暮的尸体何在?”
“就在骑射场后的库房里,那里有大片林荫,气温偏低,可延长尸身腐坏的时日。”李裕泉抹了抹脸,说:“知府齐大人派了两名衙差看管着,加以石灰保存,周先生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就劳烦李兄领路了。”
周忘杨说罢,正逢若林赶至小楼,他肩上还背着堆有大小杂物的竹箱,一路风风火火,到后,对李裕泉道:“新生孟季常的座位与寝厢已安排妥当,安插入仁班,与展儒同住一间寝厢。至于今日要到的苏先生,聚贤斋已预留了他的位置,寝厢的话,我那间对面的床位还空着,可供他住宿。”
说话间,苏烨已走到若林跟前,谢他道:“多谢兄台打理诸事,苏烨要在书院有什么不明之处,还请多多赐教。”
没料到新来的缀术先生竟会如此年轻,若林顿生敬佩,客气道:“份内之事,苏先生无需言谢,往后叫我若林就行了。”
李裕泉本要带周忘杨与苏烨赶去东面库房,但见若林来了,便又编排事务让他处理。周忘杨见这人职权不大,却极要那位高之人的架势,偏偏若林又恨铁不成刚,为人处事太不强硬,才会被人呼来喝去。
“李兄吩咐若林的事,可否迟些再做?”周忘杨站到若林身侧,面朝李裕泉:“他人虽愚钝,但做事还算精细,稍候我替李暮验尸时,有些细节还须他记录。”
既然周忘杨开了口,李裕泉也不好推辞,讪讪应了一句,接着迈离小楼。
四人要穿过骑射场,赶往后方库房时,正逢一班学生于场中央蹴鞠,李裕泉对周忘杨与苏烨道:“那些便是仁班的学生,骆院士已安排两位共同接管这个班。”
李裕泉话落,一阵劲风忽从前方掠来,一只鞠球从天而降,从他耳侧飞掠而过,险些正中面门。
“展儒!又是你!”
李裕泉一惊,面色铁青,指着不远处一名大汗淋漓的学生,怒斥道:“简直是目无尊长!关睢书院怎么容得下你这种人?”
皮质的鞠球一路翻滚,落到了场边一个瘦弱少年的脚下。
场中央的展儒完全忽略李裕泉的存在,冲那少年高喊:“哎!呆着干嘛,还不把球踢回来?”
周忘杨寻声看去,恰是那早先遭受欺负的邵洛轩。此刻,他愣了一下,缓缓起身,却又站着不动。场内,叫展儒的学生已经急得跳脚,高吼道:“聋了吗?快点!”
被他一吼,邵洛轩竟是微微一颤,伸腿踢了一脚,却因力道明显不足,使得鞠球有气无力地朝一侧滚了滚,引得轰笑一片。
“废物!”展儒咒骂一句,径自跑去,将鞠球盘起带回。
这个仁班,看来不像名字那样太平呢。
周忘杨内心暗道,又听李裕泉骂骂咧咧道:“这个展儒根本是个纨绔子弟!仗着他爹有些家产,就在书院里作威作福。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青楼娼妓的儿子,真要论起血缘,指不定还不是……”
听他越说越难听,苏烨打断说:“老李,莫多说了,先带我们去库房吧。”
展儒那头没能骂过瘾,李裕泉又迁怒到场边的邵洛轩,瞪他一眼后,才引领三人继续往向林萌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