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西荷厅时,一侧的两把太师椅上果真坐了两个人。周忘杨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开口询问:“齐大人与骆院士一同前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此话正中齐愈安所想,他道:“先生所言甚是。十天前,发生在关睢书院的那宗凶案,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听见这话,与周忘杨同来的若林本要退下,却被骆渊亭唤住:“若林现已是书院的成员,无需回避。你那时还没到书院当班,所以不知,半月前,有个叫李暮的学生被人残杀在书库大院的小楼里。”
“您是说……‘鬼阁’?”
虽到书院不过几日,但若林已从几个学生口中,听得了不少传闻。
经他一问,倒是知府齐愈安先叹起气来:“‘鬼阁’一说之所以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与三年前那桩迟迟未破的凶案也大有关系。”
骆渊亭与齐愈安原为旧识,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听见老友这般自责,也不禁惭愧起来:“莫院士也惨死在那栋小楼内,至今上半截身子还不知所踪,倘若他泉下有知,必定无法瞑目……”
对于前任院士莫秋黔之死,周忘杨刚回苏州时,就听齐愈安提过,但碍于之后师门遭遇变故,一直没能深入了解。此刻,他亲自沏茶,斟满来客的茶盏后,落座对面,听二人详尽道来。
事隔三载,回想案发前后,骆渊亭依旧清晰如昨。他揭起茶盖,随之又放了下去,低道:“说起来,莫院士死前不久,还曾入京受赏,却不想回来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数十年来,天朝大明便多番侵吞数个邻国。泓治十八年,邻国云桑首先派遣使团入京求和,两国达成协议,不再交战。大明的雪纯公主更是主动请缨,愿为云桑天皇之妃,充当协议纽带。
云桑使团在京城期间,无论语言、文化,还是风俗、礼节,均由礼部官员为之翻译、解说,其中半数人均由江南关睢书院培育而出。
待使团携雪纯公主返回云桑后,当今圣上朱杨铭随即论功行赏,传召院士莫秋黔入朝。
“现今书院正门高悬得那块牌匾正是圣上御笔亲题,由莫院士带回的。”骆渊亭拱了拱手,道:“怪的是莫院士从京城回来后,却终日抑郁寡欢。据几个班的学生称,就连在授课时,他也时常心不在焉,忧虑重重。”
“之后不久,莫秋黔的下半身就在小楼内被发现,因他生前患有风湿,膝盖凸起,有异常人。经辩认,确为莫秋黔本人不假。”相隔一几,齐愈安说道:“本府前后多次派人搜寻,始终没能找到死者的另半截肢体。由于其死状凄惨,腰腹断裂处有明显的钩切痕迹,绝非死者本身所能为之,姑且定为凶杀案件。”
若林问:“那书院的学生说,有人看见前任院士拖着上身,在小楼内四处寻找他的下半截身体,是否属实?”
此问令骆渊亭为之一怔,片刻才道:“鬼神之说本是无稽之谈,何况作为师长,也应顾全大局,不令书院人心涣散。不过……”
骆渊亭迟疑着,不知如何说下去,齐愈安接话道:“不过从那几名声称撞鬼的人口述来看,倒也不像撒谎。”
“哦?”周忘杨放下茶盏,问:“他们如何说法?”
骆渊亭答道:“这三年来,曾在小楼撞见死去的莫院士的,不下十人,其中便包括前些日向我辞工的乐理及缀术两位先生。剩下的几名则是书院的学生,有人被吓得大病不起,返家后就再也不肯复入书院;有人则是性情大变,惶惶不可终日。所有人的说辞倒也大同小异,就是称看见莫院士以手撑地,拖着满地的肠子,在小楼中蠕动,试途寻找被埋葬的下半身。”
周忘杨长眉蓦然一挑,问:“院士所说的小楼,莫非就是原作库存旧书之用的那栋?”
骆渊亭点头:“不错,就是那栋双层小楼。僵尸案未破前,周先生与若林还曾去过那里。因你二人当时身有要事,急需借用小楼,我就不便将这些事告诸二位。”
思绪飞速跃回,记忆中,“鬼阁”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凤目微斜,周忘杨问:“齐大人与院士此番前来,是要我协查‘鬼阁’内发生的两宗凶案,还是想要一举两得,再将我聘去书院,授教乐理?”
齐、骆纷纷一笑,齐愈安先道:“若以年龄来论,家中犬子已和周先生年岁相当。但你才智过人,国士无双,就连骆院士这样自负的文人也愿把你当作忘年好友。现今书院又发凶案,人人自危,难聘人才。来水榭前,骆院士一路嘱咐我,定要将你劝去授教。”
齐愈安这席话说得进退得当,于情于理,自己好似都不能再作推却。
周忘杨举盏品茶,又听骆渊亭道:“三个月前,齐大人曾接到官文,称五皇子敬杨殿下将南巡苏州,届时还会莅临书院。后因湖北突发洪灾,殿下临时改了行程,急召工部重臣一同赶往湖北治水,现今灾情已定,又有官文送抵,称五殿下已重新启程,估摸日子,不出几天就要到了。倘若到那时,书院连师资要还不全,实在是难以交待。”
虽在书院干了没几日,但听院士这般动之以情,若林立即表现出忠诚,一双眼紧紧盯着周忘杨,只差没开口逼他答应。
“若单只教人奏乐,我还算可以胜任,但对缀术、演算,却并不十分精通,只怕不能完全帮到院士。”
周忘杨淡淡一句,却让另三人的眉宇一并舒展,骆渊亭摆手道:“不碍事,周先生能来教授乐理就已帮了大忙。恰逢今早,书院的内务总管李裕泉引荐了一位姓苏的秀才,称其可熟用《缀术》、《四元玉鉴》、《数书九章》和《海岛算经》。我出了几题要他演算、解说,他均对答如流、表达清晰,正好解了书院的燃眉之急。”
替对座二人再度斟茶后,周忘杨道:“家师平阳子一直身子欠妥,还请予我一天时间,料理完家事后,再去书院授课。”
眼见他答应下来,骆渊亭难掩欣喜,立即道:“好,一言为定。那今晚,我就派人收拾寝厢,等你前来。”
他说着,又望向若林:“正逢今日你回水榭取物品,若林,我再多给你一日休假,待周先生处理完家事,你好帮他一同收拾下行李。”
若林称是,见齐、骆饮茶完毕,准备告辞,便同周忘杨一起身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