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孩子到了别人手里,穷妇人突然发狂,歇斯底里地冲来抢夺婴孩。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怕,婴孩被她拽住了细小的胳膊,又拉又扯,被弄得哇哇大哭。
“来人啊,把她拉开!别弄痛我儿子!”
见那女子模样凶狠,连钱夫人也害怕起来。家丁七手八脚地去拉,好不容易把穷妇人扯开,她却如野兽般横冲猛撞,抓住一个家丁的手臂就咬。
“快把孩子抱走,别让她看到再受刺激!”
周忘杨一喝,孩子的乳娘反应不慢,从钱夫人手里接过婴孩,躲进人群中。穷妇人看孩子不见了,突然停止了挣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
这时街上已是人头攒动,惟有她所处位置的四周空空荡荡,穷妇人刚才的疯狂举动已让其他人不敢接近她。
另一头,钱夫人惊魂已定,她走向那落魄女子,“啪啪”甩去两巴掌。
“不要脸的贱货!下回再敢抢我儿子,我非要……咳咳……”
未骂完的话结束在变调的咳嗽声中,钱夫人的瞳孔内映出另一女子那张灰白的脸。对方掐住她的颈项,像要置她于死地,双手越收越紧。
“女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老妪的叫唤忽然传来。
憎恶的神情从穷妇人脸上一抽而走,她开始惊慌失措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人群自行让出一条道儿来,只见小童领着一个老妪缓缓走来。那老妪眼中带泪,手拿一根长绳,绑住穷妇人的双手,哽咽道:“娘带你去抓药,还没抓全,你怎么就跑了?那不是你儿子,我们家的孩子已经死了,你要记住!”
“死了……死了……”穷妇人的双眼没有焦距,不断重复一句话。
这一刻,若林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这名女子竟有疯病!
老妪向周忘杨衷心道谢:“多亏周先生让侍童前来找我。我女儿的婆家半年前失火,只有她一人苟活,可怜她日夜思念自己刚出生的孩儿,抑郁成疾,现今只要看到襁褓里的婴孩,就会以为是她的孩子。”
眼前这幕母绑病女的情景着实可怜,周忘杨叹了口气,捡起原先钱夫人塞给他的两锭银子,交予那老妪:“老夫人替她请个好大夫吧,设法把这病根治。”
老妪连连道谢,转而又向钱夫人致歉,随后牵着那疯颠的女儿离开。
人们看够了热闹,也跟着散了,若林见周忘杨向钱夫人走去,同样也是低语了几句,她立刻脸色大变,眼神飘忽。但这一次,周忘杨只是站在街边,目送钱夫人与家丁匆匆离开。
若林终于忍不住问:“先生是如何得知谁是孩子的生母?”
“惠兄对这感兴趣吗?”周忘杨淡笑,“平心而论,整件事我并没作什么推理,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试她们一试。其实要查这二人谁是孩子的生母,只需多花时间找两家的街坊打听,必可知晓答案。不过这件事被我撞见了,要立马知道答案,速战速决,只得兵行险招、剑走偏峰。”
若林不插话,听周忘杨继续道:“那穷妇人说自己经常抱病,手里又捧着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理所当然,少有人会想去看一眼她到底拿的是什么药。”
“先生,那婆婆说她原是陪女儿抓药的,那女子手里拿的一定是治疯病的草药,对不对?”视线下方,小童问道。
周忘杨点头:“但这一点尚不可证明得疯病的就是她本人,直到她后来发狂,我才敢肯定。”
若林依旧等着,等周忘杨道出那句最关键的话,即他在穷妇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才刺激到她。
看出对方心中所想,周忘杨掸了掸颈上的白狐围脖,像在吊人胃口,片刻才道:“家添男丁,十五岁起须缴人头税。我只是说了句,孩子刚抱来不久,夫人可别忘了帮他去官府报备,将来年龄一到即刻缴税。”
纠缠在心头的结应言打开,若林推算,如是亲生母亲,必在儿子坠地不久就去官府报备。回想周忘杨分别问那两人,孩子是否在满月前跟着她们,原来用意在此。
“可我不明白,照先生的推断,钱夫人如是孩子的生母,为何她又要塞钱买通你?”
“我说过孩子是她的吗?”周忘杨不答反问,“钱夫人离开时,我与她说了同样的话,她立即慌了神,想必现在正差人去官府报备了。”
若林难以置信,惊讶道:“那……也就是说,这孩子她也是抢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大户人家如无子嗣,不必用抢。”
有些听不惯那满不在乎的口吻,若林道:“要是这样,周先生岂不是仍没说出真相?”
周忘杨一笑了之:“送阁下一句处事格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可否想像潦倒到卖儿度日,那日子过得如何非人?这婴孩待在钱家可得锦衣玉食,继承家业,想必就是他亲生父母也更愿看他这样活着。你我不是他的父母,无权去揭穿什么。”
若林无言以对,周忘杨又道:“我还有事在身,今日就在此拜别惠兄了。”
听他要走,若林忙说:“周先生请留步!你……可否帮我找一个人?”
“谁?”周忘杨回头。
“我的外甥女……何喜儿。”
周忘杨闻言微怔,即刻又转为微笑:“惠兄如真想请我帮忙,大可来我的住处找我,把事情说个明白。”
“先生是住在雪月楼吧。”若林接话道,“那我近日定会来访。”
何喜儿原已死在寿宴上,自己尚未说明原委,周忘杨却并没有任何诧异。若林见他挥了挥手,带着小童步入了街边的商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