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中的毒并不深。至少,他不用像林琇莹那样把被毒素完全侵蚀的手砍下来,也没有因为中毒而昏迷。
但师琸匆匆赶来为他看过之后,还是为难得直叹气。
“师院长……难道,这毒无法可解?”曾城忧心地问道。
就算是解不了的毒,对于谢清来说,应该也不成为太大的问题才对。当初蛇妖剧毒,没有等师琸的解药,他自己行功运转真元,也不过一夜就没事了。
师琸摇了摇头:“倘若是寻常毒物,就算无法可解,以谢院长和洛书院长的修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毒物……”
曾城没有听完就吃了一惊:“洛书院长也中毒了?”
“喵呜?”乌圆也同时叫了一声。小猫焦急地想跳上端坐的谢清的膝盖,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罡气推开,委屈得快哭了。曾城赶忙一手抱了过来,掏出块小鱼干给它抱着。
师琸则一副对眼前景象一无所见的模样,皱眉道:“这是一种寄生之毒,搞不好便会传染。洛书院长还有伤,又一直守着林院长,一时不慎就……要是再找不到解药,那可真的麻烦了!”
“寄生之毒?”
反问的是谢清。他运功一阵,算是暂时压制住了毒素,便站起身来。
师琸慌得连连摆手:“谢院长,你、你不要管了,你自己的身体……”
“我在书楼,见过寄生之毒的记载。”谢清简单地答道。原本还想劝他休养的师琸立刻变了神色,伸手要抓他的手臂,又被罡气弹开了。
“快!快带我去!”师琸迫不及待地道。
……
如果说如今青城山上,有谁对书楼所藏的典籍了如指掌,那应该不是辛夷,而是谢清。
毕竟辛夷只是这些典籍的保管者,她要做的是让任何来书楼查找资料的人都能得到想要的,而不是通读所有典籍。
恐怕也没人会像谢清这样,为了隐藏起自己的真正目的,而读遍书楼后堂那些鲜有人问津的山史杂记。
师琸想要的记载,是在一本不知哪位前辈兴之所至、留下的山居笔记中找到的。
“……开明出游,得草如蒿,茎紫叶白,长一尺一寸,头生白果如豆,不知其名。问于谢青帝,青帝曰:此幽蛊珠也,果实熟则迸裂,其种如鱼籽,触人肌肤则入,噬血而生。故老传说寄生之毒,即此物也。”
“开明问曰:如何解之?青帝曰:无药可解,唯以正阳真火炼化,可免后患。”
“……”
师琸捧着书卷的手开始发颤,怎么也停不下来。
“正阳真火……正阳真火!”
他抬起头望着谢清,两人目光对视时,登时都明白了丹门山上的正阳真火是从何而来的。
无极宫的人提前在那里下了幽蛊珠之毒,却又要提防自家也染上此毒,便又埋下了一道正阳真火符,伺时便可发动。
至于洛书,则是先受了正阳真火,回来后看护林琇莹时才传染了毒素,是以无人发现,其实正阳真火就是此毒的克星。
“幸亏有谢院长了!”师琸诚恳地道,连日来的愁容转瞬之间一扫而光。谢清则只点了点头。
能够记得寄生之毒的记载,其实是因为这一条不起眼的记载中,恰恰又提到了开明。
看起来,开明应该是谢青帝祖师的传人。
谢清想了想,并没有开口询问。师琸和宇文他们是同龄人,想来对于开明其人,未必会有什么了解。
而师琸恰在此时又感叹道:“也是掌门刚巧不在山上,否则不是早就搞清楚了么!”
“掌门?”谢清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怎么能确定,靳少兰就一定知道幽蛊珠的解法。
师琸这时心情大好,拍了拍手中书卷,乐呵呵地道:“看来谢院长这也不记得了——开明不是掌门的道号么!”
“什么?”谢清心头一紧,暗中咬紧了牙根,只怕自己会流露出些微异样,便惊走了近在目前的真相。
可怕的真相……
师琸倒是习惯了谢清冷冰冰的模样,放下书卷,凑到他近前低声笑道:“可别说是我说的!掌门最忌别人提起这个道号,也不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大约是因为不愿想起过去那个自己——那个做执剑院长的自己吧……
谢清“嗯”了一声,转身便走。师琸在身后连连叫他,似乎在叮嘱些什么,他也没有去听。
……
以正阳真火炼化体内毒素,未免又是一番煎熬。
不过,对于谢清来说,驱毒带来的痛苦,自然比不上修炼功法时的痛苦。更加比不上的,是他现在翻覆汹涌的心绪。
他发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谢清不愿去想,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想。
如果靳少兰就是开明,那么化境中的“开明”是谁?
他自己又是谁?
自他苏醒以来,在这青城山上下,有没有对他毫无隐瞒的人?有没有不曾欺骗过他的人?……
“老师……老师?”看到谢清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曾城试探着叫道。
谢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一眼中压抑的愤恨与杀意,却令曾城不寒而栗。
“老师,你是不是……”
“出去。”
曾城似乎还想追问一下,但谢清目光一闪,已经站起身来。
不知何时召至手中的禁剑缓缓抬起,指向曾城惊讶而慌乱的脸。
“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语声也是平淡的。和平时被曾城闹得不耐烦时不同,此刻这一句话,没有半点感情。
——他是认真的。
曾城的心里迅速掠过这个念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面前的老师已经不是那个待人冷冰冰、却总会出现在别人最需要他出手的地方的谢院长了。
他变回了刚出朝阳洞时、那个浑身都浸透了杀戮之气的魔神!
曾城不由得屏住呼吸,慢慢往后退去。
“咪呜”一声,一个小小的毛团撞在他脚上。曾城不假思索地弯腰抱起乌圆,转身逃出门外。
大门“砰”的一声擦着曾城的衣角关上了。这似乎说明谢清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但站在那里的曾城,定定地望着紧闭的门扇,不知不觉间,眼角竟渗出一滴泪来。
……
谢清转身便入了化境。
“开明”的化境。
他似乎忘了手中还提着禁剑,而他充满杀气的神情,也令坐在海滩上的“开明”有些吃惊。
“出什么事了?”那个自称是“开明”的人问,仍然不失他温和关切的语气。
谢清猛然意识到,在这化境中,自己是奈何他不得的。这是他的天地,他是此间世界的主宰,而自己只是个访客。
也确实没有必要去奈何他……
想到这些的时候,谢清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是谁?”他正视着“开明”的眼睛问。
对方温润地笑了。
“你提着一把剑,杀气腾腾地闯进来,就是为了审问我?”
谢清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将剑插进了沙滩里。
“我只想知道,你是谁。”他放缓了语气重复一遍。
“你说呢?”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笑意便有几分洒然,“你觉得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想到根本不需要动手,谢清索性在旁边坐了下来。两人并排坐在沙滩上,面向海涛与朝阳,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不是谢清——你才是。”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仿佛这样就能让当事者无从推托。实际上他的推托,也多半为了“好玩”。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青城山的谢清,真正的那个谢清,本就是如此。
“哦?你怎么知道的?”被这样指认了的人还在微笑反问,“你是谁呢?”
“我……”被问到的人,青年样貌、却一头白发、总是冷冰冰的那个,不经意顿了顿,像要给自己一个确认,随即肯定地答道,“我是楚君曜。”
“楚……”真正的谢清目光闪了闪,脸上现出惊讶、而且好奇的神情,“无极宫执事、楚君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