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长和教授们眼里,曾城是个连真传都进不了的小小弟子,但他并不缺乏见识。
在修行之路上,他其实走得比很多人都要认真得多。
是以他没有花多少工夫,就意识到谢清传给他的并不是修为,而是一道修元。
也许这道修元对于谢院长来说微不足道,但曾城还是在感激之余,心生惊讶与疑惑。
不必怀疑的是,谢院长此举必定是对他有好处的,但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每个修道之人修习的功法都不尽相同,因此修元也都不同。
可以说,谢清的修为再强,他的修元也未必能为曾城所用。
一时没有得到回答的曾城,试探着运行了一下那缕已经归入丹田的修元,马上又被经络中传来的剧痛痛得趴了下去。
“别动。”谢清淡淡地道,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像肚子疼趴在地上的曾城,并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思,“我告诉你怎么用……”
曾城听着谢清别出心裁的指导,渐渐不觉得疼痛,只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谢院长这是……教自己作弊吧?
毋庸置疑,谢院长这道修元,会给他带来强力的帮助,可是用这种手段,是不是……
曾城坐直了身体,困扰地挠着头。
谢清却不理他,自顾说完了,才道:“来日试剑大会上,你选你最想要的剑就是。”
“啊?”
曾城愣怔怔的,看到乌圆欢蹦乱跳地爬上谢清伸出的手臂,“嗷呜”打了个呵欠,又趴在它那个专属的肩头蜷成一团睡了,才意识到久不开口的谢院长是在下逐客令。
“那、那谢院长……我先走了……”
全然忘记了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机灵,曾城的告退可谓乱七八糟。待出门在院子里吹了一阵风,才稍觉清醒了些。
——谢院长传了自己一道修元!
——谢院长教自己在试剑大会上作弊!
——谢院长说“选你最想要的剑”……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曾城脑海里缠成一团,最后的一句话却突然攫取了他的注意。
——自己最想要的剑,是什么呢?
两位林院长召集大家的时候,已经将即将出世的十五名剑都介绍了一遍。不得不说,她们为曾城选定的灵鹤或者蝉翼,的确与他的功法特质极为相近,想必成功的可能会很大。
至于这一次的名剑之首,三阶上品的“绝鸣”……
曾城笑着摇了摇头,打消自己的妄想。
只因为谢院长的暗中相助,便觉得自己可以染指众人瞩目的三阶上品名剑,可不是妄想么!
……
试剑大会终于是开了。
比起在这场大会上可能的收获,实际上各家门派早都与天罗门做了更实际的交易。只不过,一甲子一度的试剑大会,才是神州宇内、修行道上,最精彩的噱头之一。
比起五大门派轮流主持的新秀论剑,也不遑多让。
历来试剑的地点,是天罗门前山半腰处的飞云坊,此时已早搭起一座座凉棚,招呼来自各派的师长弟子。
若说这些人中最为轻松的,怕就是和青城派众人坐在一起的峨眉怀昙大师了。
“和尚不与人赌胜,”怀昙大师一边笑吟吟地品茶一边道,“此行除了与天罗门结个善缘,便是稳稳而坐,看你们各位高足的手段了。”
青城一众弟子,除了曾城之外,都没与怀昙大师当面说过话,此时不禁肚里暗笑。
这佛门高僧说话就是好听,明明扛走了大批精心打造的禅杖和法器,也能叫“不与人赌胜”?……还说“结个善缘”,难道你家买兵器,不需要给灵石的吗?……
林琇莹姐妹与怀昙大师也不相熟,在立派庆典上才见了第一面,此时听他说得风趣,却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含笑点头罢了。
而同是与怀昙大师第二次会面的谢清,除去一开始碰头时施了个无可挑剔的礼,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倒是身后的曾城跟峨眉一行人熟稔得多,主动担起了与老和尚小和尚们寒暄的责任。
“哦!”怀昙大师丝毫不觉得被怠慢了,反而对着曾城好奇而欣喜地打量,“你也要选剑!你已经拜入宇文院长门下了?真快!”
曾城的脸一下子红了,竭力不去看周围同门的神情,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还不是真传弟子……”
“是我让他来的。”
谢清突然开口道,同时转向怀昙大师的方向,虽然语气淡然,但神情一望而知不是说笑。
怀昙大师再次“哦”了一声,便绽开了个笑容。
“这孩子不错,心性灵巧,难怪入了谢清道友的法眼。”
想必念在当日接待得周到,又事不关己,怀昙大师很愿意帮曾城说几句好话。只不过谢清微微点头示意,便不再回答。
而坐在怀昙大师身后、早听过那些往事的四个小和尚,则齐齐向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投去好奇的目光。
看在眼里的林琇琼忍不住暗中冷哼了一声。
原来所谓的冷峻寡言,也不过是作出来的姿态罢了。真到了该与人敷衍客套的时候,这位谢院长倒也会装样得紧。
这么想着,林琇琼只觉越发对谢清反感起来。
察觉胞妹心情不爽的林琇莹悄悄拉了下她。双生姊妹自也不必言辞交流,便已心领神会,只是盼着大会尽快开始,就可以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正经事上。
然而就在此时,本已坐满了人的棚内,又迤然走进一个身影。
“怀昙大师!”杜衡神态自如地向怀昙大师见了礼,才目光一转,落在青城派一行的身上,“原来谢院长和两位林教授也在这里!”
尽管各怀心思,众人还是少不得要起身互相行礼,很是乱了一番。
林琇琼能够猜出杜衡一定要和他们挤在一起的目的。就像他以试剑大会出世的名剑信息作为诱饵,妄图挑拨她们与谢清、与掌门之间的关系,这一次也少不得要旁敲侧击,让他们彼此生出些心结来。
五大门派在明面上相交友善,但世上的仙草矿脉并非无穷无尽,人在修行道便有争夺,也是世间颠扑不破的道理。
只不过各派相争,倒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培养个小孩子前往其他门派拜师,就此成为本门卧底。
须知任一门派选招弟子,都要从童子少年中选拔。凡尘俗世中有仙家遗留的法术,但没有修行法门,因此并不存在“带艺投师”之说。世人想像着某派将弟子培养好,再充作凡人改投别派,用以卧底,实在是难以实现的方法。
修行到了第二境引气,方得百年寿数,进境稍慢一点的人早都改了形貌,还怎么去冒充童子少年?
就算有进境神速的天才,就比如曾城这般,早早驻颜,七十年修到引气境界,但修为在一众长辈眼中仍然不值一提,更不要说能掩饰得住了。
若是修为境界都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少不得要在本门中担任要职,派去别的门派卧底,也实在不值。
因此门派之间的暗斗,实际上还是在执掌权柄的这一端。
林氏姐妹虽然长年足不出户,这些争斗也还是了解的。
但这些事从来不曾在面上挑明过,是以此时也无法表示什么异议。
杜衡就像一个真正坦荡的君子那样,光明正大地坐到了他们中间。
而一个穿着天罗门服色的中年人,也刚好在此时走了出来,站到被凉棚围起的空场中央。
“是左师、梁英杰。”杜衡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为身边的诸人介绍。
天罗门掌门之下,设左师、右师之职,可以看作是掌门的副手,比起其他门派的护法、长老,还要高上半阶。
此时左师亲自下场主持试剑大会,可见对各派的尊重。
怀昙大师却笑呵呵地望了杜衡一眼:“看来今日会有一番热闹,杜城主怎么不带弟子们前来?”
四个小和尚在师父背后重重点头:他们虽不参加选剑,却正是被师父带来看热闹的。
杜衡则也报之一笑:“没办法,我那些孩子们全都不成器,比不得青城派这些少年才俊,带来了也是给我丢人!”
他知道峨眉派向来不参与选剑,是以这随口恭维,转而落到了青城的身上。
曾城一颗心本来就紧张得砰砰乱跳,被杜衡一个眼风扫过来,不知如何便抖了两下。
杜衡的目光便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就像这一位弟子,不过第五境,但神气内敛,目光温润,可见修为不低,难怪承了谢院长青目啊!”
不知是不是有意,杜衡说这番话的声音响了一些,便连邻近的几座凉棚中,也纷纷有目光投射过来。
曾城只得咳嗽一声,低下了头。
林琇琼满心以为,谢清会像平日里那样不作回应,让杜衡这明显带着讽刺的话晾在半空。谁知谢清竟转过脸去微一点头,静静道:“杜城主客气了。”
只这么答应了一句,并没有下文,也没有解释。
那不是认了曾城就是他偏心带来的么!
气得咬牙的林琇琼,又是在胞姐的悄悄一拉下才忍住了,没有不管不顾的反唇相讥。
这次试剑大会,真是注定要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