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驾崩的消息传至长安,得知父亲死讯的太子宇文员不但没有半点悲痛的表示,反而拍掌大笑不已,仿佛多年以来积压于内心的委屈和惶恐一下子找到了渲泄的出口,笑得是那么肆无忌惮、畅快淋漓,以至于当时在场的几名东宫宦者都禁不住在太子的笑声当中浑身瑟瑟地发起抖来。
“请殿下节哀自重,当务之急需迎回先帝梓宫,向普天下宣谕先帝遗诏,以使殿下早登大宝,入继皇位才是。”宇文员的心腹谋士郑译见状,急忙斥退众人,轻声提醒他道。
“你说得甚是,就照此速速办理吧。父皇遗诏中不是说他死后,天下士庶须哭三日便可吗,那这么着,梓宫迎回长安三天后,即举行本宫的登基大典。”宇文员装模做样地抬手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冲郑译吩咐道。
郑译却紧锁双眉,摇摇头,说道:“如此只怕不妥吧。殿下身为人子,岂能有违孝道,草草办理先帝的丧事?再者,尔今突厥入寇,也须寻出个迫其退兵的办法,以向朝野显示殿下之威能才是。”
“方才提醒本宫及早登基的是你,现在又来说这些个烦心事!那你说说,可有什么法子迫使突厥主动退兵?”宇文员瞪了郑译一眼,极不耐烦地问道。
“先帝于外驾崩,举朝上下唯有齐王位望尊隆,可以助殿下安定内外,顺利入嗣大统,殿下何不召齐王来问上一问?”郑译对宇文员的焦燥毫不介意,委婉地进言道。
宇文员眼珠转了两转,点点头,似乎领悟了郑译的言外之意,随即命人帮他更换了一身孝服,亲自前往齐王府登门造访了叔父宇文宪。
叔侄二人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互叙悲情,待抱头痛哭已毕,宇文员故作痛不自禁地跪倒在宇文宪面前,抱膝央求道:“儿自忖才德不足以服众,且今已神思恍惚,难以理事,但求五叔出面主持大局,安宁朝野内外,情愿以皇位相让。”
宇文宪闻言大惊失色,急忙俯身搀起宇文员,扶他居中坐下,恭恭敬敬地冲他施了君臣大礼,诚惶诚恐地说道:“先皇临终前已立下遗诏,明示将皇位传于太子,太子今日忽出此言,是欲折煞臣一家满门吗?目下太子虽未即位登基,然臣实已视太子为君上,太子但有所命,臣自无不从。”
“今父皇梓宫尚在云阳未还,而幽并烽火正炽,儿实不知何以处之?”宇文员端坐不动,哭丧着脸问宇文宪道。
宇文宪见他如此行止,心里叹了口气,拱手答道:“突厥举兵南侵,无非为利而来,只要许以金银财帛,自不难使其退兵。何况两国相争,礼不伐丧,今可命一使臣前往突厥汗庭报丧,并迎回皇后,迫其退兵,倘若其仍不肯撤军北返,便是有违人情世理,丧失了军心、民心,到时再兴师伐之,必可战而胜之。”
“叔王如肯一力主持其事,儿便可心安了。”
“出谋献策,行军布阵之事,臣勉力可为之,然操掌军政大权,发号施令,唯殿下一人耳。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诚请殿下顺天应命,早登大宝,主掌朝政。”宇文宪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到了此时,哪能听不出宇文员话里话外对他的一再试探,当即匍匐于地,郑重请求道。
“儿即位后,欲以叔王为太师,陈王为太傅,赵王为太保,叔王以为如何?”宇文员对宇文宪的态度还算满意,当即开始了封官许愿,对他的笼络。
“臣以为,目前之首务,当迎回先皇梓宫,召集群臣议定先皇庙号、谥号,以成国丧大典。”宇文宪依旧低着头,不冷不热地说道。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宇文员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地附和道。
王公群臣会议的结果,为宇文邕定的庙号是高祖,谥称武皇帝。庙号、谥号既定,便在迎回梓宫的次日,由大冢宰、齐王、上柱国宇文宪主持,于长安宫大德殿举行了盛大的新皇登基大典,正式向朝野宣布由太子宇文员入继大统,登基成为北周新一任皇帝。
宇文员即位后,继续维持对突厥称臣纳贡的外交政策,并派遣使臣恢复了与南方陈朝的往来,暂时缓解了其父宇文邕当政末期的紧张局势,从而使关中、关东等地获得了极为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然而好景不长,宇文邕的百日丧期未过,就有不少北周朝臣察觉到,这位新皇帝心胸狭隘,行事乖张,似乎并不像是位好侍奉的主儿。
令朝臣们对新皇帝心生疑虑的头一件事便是明明突厥已答应了放身在漠北的皇后阿史那静云返回长安来为夫君宇文邕奔丧,宇文员却赶在阿史那静云返抵长安之前,就下诏将自己的生母李娥姿尊奉为皇太后,令阿史那静云一回到长安,就陷入到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
彼时阿史那静云尚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宇文员有意贬损自己的阴险用心。自回到长安的第一天起,她就终日守在宇文邕灵前,每天只吃一顿素斋,十分虔诚地为夫君祈福祷告,待到百日丧期已过,她又主动向宇文员提出要到安葬宇文邕的孝陵继续陪伴守护,直至三年孝期届满。
因见阿史那静云并无半点争夺权位之心,同时也碍于朝野舆论,宇文员在答应阿史那静云为父亲守陵的请求时,才不甚情愿地传下一道诏旨,正式册封她为皇太后。
如果说宇文员为尊祟其生母李娥姿而有意贬抑阿史那静云的行为尚能博得一部分朝臣同情和理解的话,那么他在宇文邕百日丧期未满之时,就捍然诱杀其叔齐王宇文宪的措置就很难让人对他产生任何一种正面的遐想了。
宇文宪是被宇文员谎称要同他商议北境防务,将其骗入长安宫后遭到无情绞杀的。当埋伏在宫内暗室的武士蜂拥而出,不由分说便将宇文宪摁倒在地,欲加捆绑时,宇文宪奋然挣脱而起,目光如矩地瞪视着面前一众武士,怒声质问道:“汝等欲反耶?”
众武士皆被他如电的目光所摄,不敢向前。为首的一人见此情形,生怕久则生变,遂乍着胆子反问宇文宪道:“以王今日事势,何用多言?”
宇文宪恍然警醒,掷笏于地,仰面叹息道:“我位重属尊,一旦至此,死生有命,宁复图存。但以老母在堂,恐留兹恨耳。”于是坦然就戮,时年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