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我们幻术刚练成,意气风发,世事安好,江湖各世家才俊竞相追逐。但是,冥宫徒过无望海而来,南北国所有术士万众一心,以命相博,我们的父母也殒命于那场江湖浩劫。所幸,冥宫徒尽数歼灭。后来,清苓心性高远,不爱理事,我便承接了尊主之位,并且按照婚约嫁给了阴江亭长子江源。”
“清苓喜欢在外云游,有时回来看看,江源与我也一直相敬如宾。后来,东府的东主派人给我传了一封信,说他的小儿子东方明对清苓爱慕已久,希望我同意结亲。虽明面说是请求,但更像是要挟。东府在冥宫之站上打下了威望,是众人默认的江湖之主。”
“所以你同意了?”秋子言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我去信问了清苓的意思,她不愿意。她云游归来时,还带了一个人来见我……”尊主脸色一变,“独孤羽天。”
“那个独孤羽天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我从来没有听你们提起过。”秋子言问。
“那时候,独孤羽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风系术师,看着呆愣木讷,也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我不清楚清苓为什么会喜欢他。我一度以为,是清苓为了反对东府的求婚,故意拉来气我的。”尊主说,“我问他,他能为清苓做什么,他回答说,他不能为清苓做什么。”
“他说,他能做的,便是用性命去保护清苓。”说到这里,尊主忍不住湿了眼眶,“可是,当时东府的势力,即使他拼了性命,也未必能护清苓周全。”
“东府的人虽然普遍冷血无情,但那个东方明我是知道的。他很善良细心,对清苓也是真心的。清苓嫁给他,有他护着,不会受苦。”
“我当时也年轻,刚接手尊主之位,没有胆量去跟东府较劲,便去劝说独孤羽天,晓以大义,希望他离开清苓,保她周全。他很聪颖,立刻就明白我的意思。几日后,他与清苓决裂了,消失于江湖。我以为清苓会心灰意冷,便替她答应了东府的婚约。清苓以大局为重,闹都不和我闹,却与我十分疏远冷淡。”尊主顿了一下,“她恨我……是应该的。”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再次见到独孤羽天,是在次年的青梅会。他拔得头筹,第一个喝了青梅酒。想来是他回去后苦练术法。清苓性子傲,我也知道,她一直放不下独孤羽天。可没曾想,她自那次见面后,要和东府退婚。她说,她要择青梅会俊杰为婿。”
“可东府的聘礼都送进来了,我怎么能再应允她?她一反常态,天天与我争吵不休,最后无奈之下我只好关她禁闭。可是就在大婚前几日,她逃出去了。东府觉得颜面扫地,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派全东府的人暗中捕杀独孤羽天和清苓。”
“我万般小心,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尊主声音哽咽,已然完全沉醉到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就是独孤羽天抱着清苓,从桃花潭直接飞升而上到琉璃阁。我当时还住在琉璃阁,见他术力如此深厚,我惊讶不已,却也安心。他们都受了伤,但是清苓修炼幻术,她的伤,只有我才能为她调理。所以他铤而走险,把清苓送回来。但是菁竹林绝对不安全,清苓也担心连累我们,所以伤好之后,他们即刻离开了。”
“我没想过……真的……那,那就是永别。”尊主此时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哭得发抖,子言揽住她的肩,安抚着她。
等到她完全平复以后,才继续说道:“自清苓离开后,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才几天时间啊,我就收到了她和独孤羽天双双坠落绝命崖的消息。我就从琉璃阁搬出来了,十几年了,在以菥回来之前,再也没踏进去过。”
“不过,东方明也死了。据说是当年替清苓挡下了东府的人致命一击而死,他对清苓的确是真心一片。但是东主如今对我们怀恨在心,总认为是清苓害死了他的小儿子,殊不知是他自己作孽多端。”
“现在看来,清苓和独孤羽天跳下绝命崖后并没有死。也是,独孤羽天的轻工术如此强,定能保清苓无虞。”
“后来的事莫问天信里有提到,清苓和独孤羽天后来到北国之北隐居了两年,遇见了莫问天夫妇。后来又先后怀了以菥和之惜。当年清苓受的伤很严重,根本无法完全康复。但她还是要坚持生下两个孩子。”
“她一定是知道我生了子言,她不想让菁竹林断了幻女之脉……她总是这样傻……事事为我们考虑……”尊主又抽搐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就淌。
“生了两个孩子,她已身如枯槁之木,命不长矣。然而,最后关头,她还要倾尽一生修为,凝造冰莲,让莫问天和李蕖在冰谷照顾两个孩子。”
“那独孤羽天呢?”
“莫问天信里并未提到。但是看他对待清苓那份心意,多半是随她去了。”
“说到底,还是我害了她!我还时常在梦里看见她……她还唤我姐姐,即使在她冷淡我,最恨我的时候,她也唤我姐姐……我配不上!我那么懦弱,我……我不配做她姐姐……”尊主不住地哭着,肩膀忍不住地抖着,絮絮叨叨地说着对她妹妹的忏悔。
这份感情蒙上灰尘,已然成为了历史。那些历史中的人,历史中的是是非非,历史中的爱恨情仇,在漫漫岁月长河中,都不过是一纸烟云,短暂而轻薄。
风一吹,就散了。
只有一些执念太深的人,苦苦铭记,不愿放过,长年累月地折磨着自己。
“娘,这也并不全然是您的错。”秋子言轻轻拍着尊主的背,温言安慰道:“您想,如果您当时拒绝了东府的婚事,那东府就能放过你们吗?说不定整个菁竹林都会遭殃。而且……我想小姨会原谅您的。”
秋子言终于知道,他的母亲这十几年来,背负着的是怎样的枷锁,至亲的血债让她一刻也不能安生。
尊主突然站起来,一下变了脸,语气严肃,“如今东府暗卫潜入琉璃阁,伤害以菥,不知又想做什么!”
“娘,我觉得吧,一码归一码,这没评没据的事可不能乱讲。”秋子言以为,尊主还停留在激动的情绪之中。
“怎么没评没据了?”尊主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严肃神态,子言知道不得不认真对待了,“这可是那个刺客招供的。”
“娘,今时不同往日。亲口承认也可能是诬陷,您想,东府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被抓到不说立刻自尽,也不会有被我们打几下就招供了的吧?我们还得好好调查一下才是。”秋子言知道,遇见东府的事,尊主总是不容易冷静。
“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尊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罢了,你先回去吧。明日你叫上景行随我一起去会会那个刺客。”
“好。”秋子言起身告辞后,便直奔竹苑。
刚好,江景行和东方凌风、东方凌尘都在一处。
“那个暗卫招了!说是……说是东府的人!”秋子言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
“啊?不可能吧!”东方凌尘立刻惊得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江景行和东方凌风不动声色地坐着。
“子言,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滑稽么?”江景行慢慢开口道。
“啊?”
“绝对不可能。”东方凌风毫不慌张,掷地有声,“东府的暗卫训练有素,一旦任务失败,必会立刻服毒自尽。”
“我也猜到了!但是问题是……怎么证明那个人是撒谎啊?”
“简单。东府暗卫身上都有一个特殊的标记,一查便知。”
“标记……是不是在左手的虎口处,青黑色的?”秋子言想起了在北都遇见的那群暗卫。
“你怎么知道?”东方凌尘有点惊讶地问。
“我接以菥和之惜的时候,路过北都,在那个醉云轩里面吃饭,遇见一个女孩子,她身边一群暗卫,都有那个标记。”
“真是有缘!那北都的醉云轩就是我二哥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二哥的妹妹!”
“真的?所以那个女孩子叫东方凌萱,而不是凌萱?”
“对啊!”
“其实,我那天在醉云轩看见过你们。”东方凌风也说。
“啊……”秋子言恍然大悟,“你当时看见了以菥救了你妹妹,所以你后来三番两次救以菥是为了报恩?”
东方凌风只得点了点头,而看穿一切的江景行笑而不语。
东方凌尘也一脸恍然大悟,只当秋以菥曾给过冰莲瓣,东方凌风心里感激,不知道东方凌风夺冰莲灭冰谷的事,更不知道这件事情。
东方凌风一个人背负着记忆,一直在暗处默默地守护着秋以菥。
“那你知道了,我们在醉云轩的时候你还收我们钱?你知道你们醉云轩菜多贵吗?酒多贵吗?住店多贵吗?啊?”
对于这个问题,其余三个人都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