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林隙照耀在北辰映雪身上时,他正疾步走在通往北辰堡的山梁上,登高望远,他看到故乡那高大的堡门,和雄伟的城楼。
一只大鸟,被他惊动,掠上林梢,漂亮的尾翼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他好想是它,凌空飞翔,然而梦碎了,他不可能再做到。
因为他的丹田已被封印。三年前,一个结丹大仙强迫他表姐嫁给其儿子,表姐以死相拒就要血溅当场,他不惧强权挺身而出,杜撰地说:“不就是嫁吗,我有婚约,我先你后,除非你打过我,我们来个五年之约。”
杜撰,虚构婚约,且还约对方五年后擂台决胜负,一决婚娶。——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也是救表姐的无奈之策。
好,击掌为誓。
万没想到,堂堂的结丹大仙、堂堂的兵马大元帅兼凉州都督安大帅,竟然在击掌的瞬间,封印了他的丹田。
一晃三年过去了,又是一年端午节,又是故乡聚宝镇三大家族大比武争夺盟主的日子,也是镇上无数少年争夺进入“祖先禁地”资格,而在擂台上相互屠杀的日子。
进入祖先禁地,夺得瑰宝,一飞冲天,这是所有少年的梦想。
风尘仆仆的,他回来了。
回来了,却因为穷,不得不割了两捆如山的带着露水的草,挑进堡内卖。
堡门,已开启。
“既然命运注定了我不得不重新开始,那就开始吧,羞辱,我承受。”
……
卖草要早,因为买草的人也很早,谁不想买个新鲜的带着露水的像翡翠一样的草,因为那样药用价值才高,效果才最好。
昨夜的雨好大,山路泥泞。
他赤着脚,穿着校服,挑着如山的担子吃力地行走。
脚起了血泡,而腰间却晃荡着的一双新鞋舍不得穿。
这是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见鞋如见母亲,他更加不舍。
“哎呦”,一颗尖石子钻在脚底嫩肉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寨门前,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
路,大路,官路,荣耀之路。
荣耀之路,那是游子们荣归故里的必经之路。
曾几何时,他自信满满,昂首挺胸,然而此时,抬腿又止,踌躇不前。
“荣耀,岂是我现在能走的路!”
寨门依然高大雄伟,但是,心境变了,它也变了,它就像个高修为的武士在嘲笑他落魄的归来。
放下担子,拿上鞋,走到寨门边的一处小水洼洗脚。
“即使怂了,我的心不能怂。”
脚,伸进冰凉的清水,哇,一阵钻心的疼痛令他差点儿背过气去。
咬紧牙,让那疼痛过去。
穿上鞋,风风光光地走上这荣耀之路。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就是我,我依然坚毅,依然,辛……酸。
“嘎”,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凶叫,将他惊醒。
一群秃鹫正扑腾在堡门上,那上面吊着的一具具尸骨,尸骨早已腐败或干枯,已没有多少肉,而秃鹫们仍不死心地用它们那尖钩样的嘴,时不时地从骨缝间叼啄残余的那很少的腐肉。
一阵风来,尸骨随风摆动,时不时有骨头从上面“扑通扑通”掉下。
北辰映雪明白,那是同族人的尸骨。
尸骨上写着一行字——入魔者死,得罪慕容族者死。
死死死,好一派肃杀。
只是,“得罪慕容族者死”怎么就与“入魔者死”并列?
慕容族,太霸道了。
慕容族,聚宝镇三大家族之一,现任三大族盟主。之所以能成为盟主,是因为他们巴结了“安大帅”。
“慕容族,你指鹿为马,栽脏迫害。”
“唉,和这些尸首比起来,我还是幸运的,至少没被诬陷成魔族、被活剥了皮挂在这里。”
忽然,“啪”的一声,一只破败的眼球被秃鹫叼落,“咕噜噜”地从尸骨上划过,掉落在他脚前,蹦达蹦达的将瞳孔正对着他,仿佛在说,你是下一个。
怛然失色。
……
寨门上,一道黑气冲起,一把黑刀,拖在地上,火花四溅,将花岗岩地面生生地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黑刀,降魔刀。
黑衣人审视着寨门下每一个进寨的归来人,“不可能呀,怎么不见他?”
“难道他真的不敢走上这条荣耀之路?”
“是无脸吗,还是……!”
寨门下,一个个农夫挑着草进入……
……
“卖草了,好翠的草哟。”
沿着街道,他闭上眼睛吆喝,因为见惯了那些鄙视他的人的眼睛,他心疚。
“喂,这草怎么卖?”一个鼠眼的中年人冲他喊。
“一个铜板一把,买一把送一把。”
“还能再便宜吗,买一把送五把?”
呵,真是贪得无厌,狮子大张口啊。
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卖,不论怎么说,只是出些力气不要成本的草哟。
正要卖,那人却精明的眼珠一转,得寸进尺,“一把送十把,行不?”
北辰映雪咬牙切齿,心道这都什么人嘛。
可是,还的卖,毕竟这是第一单呀。
第一单必须卖,尤其是早上,这是有计较的,早卖早开张,一天生意顺。
鼠眼人凑近来买,可一看是他,惊恐万状,又勃然大怒,“怎么是你这个灾星,滚。”
他隐忍了,没说话。
对方又咆哮:“你救你表姐干我们什么事呀,干吗害得我们差点儿被灭族,敢归来,打死你。”
他继续隐忍,
三年前,结丹大仙迁怒于北辰堡,一挥手间,漫天飞雪,雪夹着长矛和冰箭,直抵众族人头顶……
“归来,没好事。”那人暴跳如雷。
“是吗,你知道的还挺多。”北辰映雪一瞪眼、一握拳,顿时吓得这人如飞地逃了。
呵呵,就这么不济。
舒心,虽然没卖,但看着他夹着尾巴逃的样子,还是——爽。
……
第一单没卖。
接着,还是没卖。
没卖,一把也没卖,买家一看是他,像躲瘟神一样,更别说买了。
是啊,三年前他“救表姐”而惹下的那场灾难差点儿令整个家族灭族,谁不恨他,谁不躲他?
……
寨子中心,广场,威武楼。
威武楼,威武,神圣,叱咤风云,是比武之地,是决斗之地,是北辰家族“族比”的擂台之地。
广场上人声嘈杂,端午节来这里交易的族人很多,卖菖蒲的,卖艾草的,卖棕子的,卖咸蛋的,卖丹药的,更有卖神器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往日的肃穆。
北辰映雪也随着人流,到了这里。
刚歇下担子,就嗅到卖棕子的木桶里传来浓郁的蜂蜜糯米香,不禁饥肠咕咕。
想吃,不可能,没卖到钱,怎么可能吃。
只有,忍着饿将担子挪个地方,离那香喷喷的摊点远点。
正这时,一群小孩子跑来,看他们穿着就知道是贫苦孩子,土衣粗布,灰头土脸,还光着脚片。
纵观这群孩子,唯一与他们年龄不相仿的是,个个眼睛里透着个“野”字。
野孩子们在卖棕子的摊点前转了几转,不停地咽涏水,可是,手往口袋一插,一文钱没有,一脸的沮丧。
突然他们将眼睛瞄向了北辰映雪,冒出精光。
大点的孩子对着一个还穿着破档裤的小屁孩耳语了几句,于是那小屁孩就大大咧咧地冲他走来,手一背,鼻孔朝天,挤起眼睛吼道:“喂,傻*子,把钱拿来。”
北辰映雪看他那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禁想笑,想想自己小时候也和他们一样调皮捣蛋,不禁喜形于色。
孩子,世上最天真烂漫一族,他们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昔日的天才,还是今日的废柴,他们的眼中只有钱,只有吃的,很简单。
简单,没有鄙夷,没有笑话,生存的本能。
看到他不动,小屁孩纵了纵眉毛,不客气地说:“傻。”
呵呵,北辰映雪更想笑了,他想到小时候过年时,自己就和这屁孩一样,带着稚气,强行向长辈们叩头要压岁钱,那场景,稚气无畏,可笑之极。
故意逗到:“你干嘛只冲我要钱呢?”
“因为你傻嘛。”小屁孩回答的也很直接。
北辰映雪点了点头,他本想说,你们等一会儿,等我卖了钱就给你们买吃的,但是又一想,还是爽快地从怀中掏一个布包来。
包里是被赶出修仙学院后四处流浪的打工钱,几锭碎银,几许铜板。这工钱在这世界显得微薄了,但好歹也是他这三年来辛辛苦苦赚来的第一桶金。
布包打开,一边摸索着铜板,一边唠叨着语重心长的教导词:“我给你们买吃的,但以后你们不要再这样强行向别人要钱了,这是强盗行为,懂吗。”
小屁孩假装耐心地听着,但嘴却撇得像个豆芽。
他还在唠叨,小屁孩却突然冲上来,一把夺走一锭银子,转身就跑,还不忘甩下一个字——“傻”。
他愣住了。
想追,但那小屁孩转手就把钱甩给了大一点的孩子,大孩子跑的快,转眼就没踪影了。
北辰映雪又气又急,想追,但转念一想,“算了,就一块碎银子,孩子们的行为虽然恶劣了些,但毕竟是饿坏了。”
“就当接济他们了,让他们好好地吃上一顿吧。”
这样一想,倒也释然,没有再去追,“钱,身外之物,虽然自己很穷,但也不能斤斤计较。”
看到他没有去追,面前的小屁孩感到非常惊讶,愣了一下,转身向那大孩子跑的方向追去,一边跑还一边回过头来,再次冲他呸了句:“傻”。
“傻,我真傻吗?”
北辰映雪摸了下头,笑了,然后继续卖他的草。
“其实,人生看淡了,就没有那么多的斤斤计较了,当生命和事业冲到顶峰,再断崖式的下跌,一切都醒悟了,看淡了,只要活着,也就算是一种勇气吧。”
……
思忖中,却见那群孩子像霜打的茄子,怏怏地折了回来。
原来他们身后正站着一个铁塔一样的黑衣人,黑刀,拖在地上,令坚硬的花岗岩也被生生地切出个口子。
黑刀,黑人,黑气,周身,还泛着黑光。
他,就是族里有名的少年刽子手——黑剁头。
黑剁头是他的堂弟,族中执行死刑的刽子手,平时总黑着脸,说话也刀砍树齐,外号短寿的剁头的,再加上一脸的黑虬髯,人颂“黑剁头”。
黑剁头,杀人不手软,一把黑刀,再加上祖传绝技“黑三刀”,声名远扬。
黑三刀,剁头,剁头,再剁头。
因为剁头,所以他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如果不是看到他略显嫩稚的少年面孔,别人还以为他是成人。
北辰映雪正想和他打招呼,却见他一脸的冰冷,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大孩子将钱交给了小屁孩,一脸的不甘和不情愿,而那小屁孩却已吓得发抖,捧着钱,颤栗着走到北辰映雪面前,乖乖地抬起手,要将钱归还。
北辰映雪没接,他不想打掉孩子们的稚气和可爱。
但是,那黑剁头却突然冲他吼道:“接上,你没看你家都穷成啥样了,还有钱让他们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