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九州兮鸣绝四方,龙腾云兮威震八荒。——南姜国师束尧
此刻,温山学堂。
“不是,我说小楼子啊,你这脸色也太差劲了。”
这老人一身布衣,白发白须,年岁想必已经过百,精神却很矍铄,一脸乐天派的笑呵呵,结果一看到楼先生的脸,两道长眉一皱,不满道:“你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都说了,身体禁不起折腾就别折腾,你就是不听,看看你今天这脸色,活活像是去窑子里滚了两天床单的样子,肾虚!”
楼先生万年不变的笑脸此时也顶不住抽了一搐,对着眼前这位明显怒气的老先生无奈道:“我身体好着呢,劳先生挂心了。”
“哼,”老先生从鼻孔里冒出一声不屑:“你当老头子我瞎吗,老头子我看病看人看了大半辈子,就没看走眼过。要说正常人是一桶子纯水,你现在就是一桶子泥浆水,搅起来还犯浑的那种!”
这比喻真是妙啊。
泥浆水只能对着老先生认错:“是……昨夜贪看了些书本,老先生慧眼。”
旁边的学助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老爷子哦,今天一大早牵着他孙女儿到学庄,雄赳赳气昂昂说要见他们楼先生,见了楼先生别的不说就先是一顿数落。
楼先生一向清风明月儒雅得体,无情无悲不喜,向来一副仙人飘飘模样,何时有过现在这样,终于有了凡人的表情?
学助叹为观止,觉得这位老爷子真是块宝贝,活的。
这一边,老爷子得了软,也不再发脾气。只是向楼先生使了个眼色。
楼先生笑了笑,转头对一旁学助说:“老爷子的孙女可有人看着?”
学助答道:“老先生的孙女很文静,我就随着她去了。”
却听一旁的老爷子轻飘飘来了一句:“那可不一定,我家小小每到一个有院子的地方就会把人家的花洗劫一遍,再捧一大捧花回去,一朵簪在头上,一朵簪在步之头上,还有剩下的就往她哥哥房间里堆。还有,说她文静?你还不如去夸猪学会减肥……”
学助脸色一白。他突然想起来学庄有一个地方长满了月季花,可是那里却是这里的禁地……若是那小丫头误闯了那个地方,那可就坏了。
他急忙道:“那我就过去看看,先生,您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楼先生微笑着颔首,直到学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
一转头就看见老先生斜着眼看他,直勾勾得似乎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楼先生失笑:“先生,我真的知错了,下次绝对不熬夜,绝对。”
“哼,你哪次不是这么说,我信了你的鬼!”
“……先生引开学助,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吗?”
“别给我扯开话题……算了,也不说你了,每次说你都是笑,说了也不听。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有个事要来跟你商量。”
“老先生请讲。”
“我家有个资质很不错的孩子,他呢,很聪明也很懂事,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不能一辈子跟着我这个老头子活在一片老山林里,他啊,”老先生一直强硬又精神的脸突然温和而又落寞了下去,一直竖起的长眉此时耷在两边:“他注定是扶摇而上的鹏鸟,俯瞰九空,坐拥江山的命格。”
“老先生……”
“一般人我跟他说这个,肯定会把我关去大牢里呆着,但是你不一样,你这人怪得很,跟大仙似地,算命算得贼准。我就算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你见了他,你也会知道的。”
“你说的,是你家步之?”
“那不可能。步之那小家伙就是个木头疙瘩,资质平庸,虽是我的儿子,却连他哥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他还是一辈子跟着我学医救人规规矩矩得好,这辈子也别想着出人头地了。我说的那孩子叫镜,是个早慧的孩子,不是我亲生的,只是我把他当作了亲生的一样养着。可是啊,我每每看着他,我都觉得可惜。鹏鸟注定是要养在天空的,困在山林里的那个叫麻雀,”老先生不自觉把自己和儿子骂进去了,浑然不知:“有能力当鹏鸟却只做了麻雀,那个不叫作超然物外那个叫做蠢,把自己当傻子糊弄。镜儿……他不能当麻雀,我也不能当罪人,所以……”
老爷子顿了一下。
楼先生接话:“所以您是想要,我亲自去教导那孩子?”
“不,是要他来这温山学堂读书。”
“……”楼先生静默了一瞬。
他纤长的手指敲击了一下桌面,半晌才笑了笑,看向老先生:“先生应该知道这学堂的规矩。”
“我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那孩子来这里。”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这学堂被当地人成为温山学堂,其实这学堂原本只是京城萧家的一处庄园,三十年前,京城的盛家,有个正处二八芳华的大小姐,一天夜里突然死去,据说……死相惨极,这女素来身体娇弱,是个不出家门的闺阁小姐,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京城,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死后,萧家的那位……少年将军,却为了她,向盛家提出**,不仅娶了这个死人小姐为妻,还专门抛下所有事务专门护送她的尸骨到温州,将她的尸骨埋在这座庄园里。走的时候,那小将军说,这女子生前最爱读诗文,那就让这里变成一座学庄,学堂里有了读书人,也就有了诗文书诵,那女子在地下会喜欢的。这里也就如愿成了座学堂,而当地的富贵人家因为这是萧家办的学堂,自然会趋之若鹜,将自己的儿女送来。温山学堂,也就成了黄州这一带每一位富家子弟必定送来的读书的地方。”
“老先生如此了解这温山学堂,应该更加知道这所学堂……”
“我自然知道!”老先生抬起手打断了楼先生的话:“不仅知道,在宫中呆的那许多年,我也亲眼见过温山学堂出来的那批人,无一不是翻手覆云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让那孩子进来,拿到那个资格。”
“老先生被权贵迫害,从来对朝廷都是恨之入骨,为何却拼了命要这孩子进入官场?”
“你错了。我要的不是他进入官场为人臣子。”老先生一直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浮现出楼先生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而是爬上那个位子。”
室内一阵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