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是鸿雁南飞,却是故人将归。——忘兮
楼容睡下后,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黑暗中沉沉浮浮,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跪倒在地上的女子,一身血红色轻薄柔纱裙上猩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上,看上去单薄而羸弱的身体被无数条粗重的铁链紧紧锁着,连脖子都被紧紧勒住,呼吸都明显地困难。
看着那个女子的轮廓,楼容莫名觉得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看到过,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楚那个女子的脸。
却在这时候,黑暗的远处,传来人轻微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一直如同死人一般锁在地上的女子突然有了反应。她细瘦的手臂一动,立刻牵扯到了手臂上沉重的铁链,被紧紧勒住的手臂上似乎被牵扯到了伤口,鲜血从手臂上流下,滴落在铁链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斑。。
哪怕仅仅是看着那鲜血直流,楼容都觉得毛骨悚然。
“熹,你还执迷不悟吗?”
来的人发出了声音。
那是男人的声音,如同糯软点心里加了醇厚的酒意,犹如阳光洒落打落了杜康的酒坛,每吐露出一字一句,就仿佛能把人迷得醉倒。
楼容感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要将她淹没,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然而听到男人的声音后,女子却突然没了动静。
仿佛来人的身份让她失望了,不是她想见的那一个。
来的人叹息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女子的脸隐藏在她的垂下去的长发里,看不清楚表情,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才传来她艰难的声音,虽吐字困难,却异常坚定:“母亲生前总说,白云苍狗,她红尘一世,什么都没有抓住,我想,那是因为她没有能够抓住自己想要的,所以遗憾。我活了几百年,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喜欢的一个人……咳咳,如果,还要我在看不见尽头的寿命和他之间选择,我还是会选他,我想活成我喜欢的样子,只为了我喜欢的人去活,所以……对不起,对不起。”
被锁链锁住了喉咙,使得她说出一个字都艰难无比,说完,仿佛已经尽了全力一般。
楼容在旁边看着,她是一个旁观者,她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就那么听着女人的声音,她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恍恍惚惚,仿佛,在遥远的从前,也有一个无奈的声音问过她,你后悔吗?
但是,是什么时候呢?
头突然炸裂一般疼痛,楼容弯下腰神色痛苦抱住头,只觉得有两股力量在脑子里打架,无数个人在脑子里说话,但是她什么都听不到……
最后,她只听见那个黑暗中的人说:“我成全你……阿熹,谁让你是我的……”
下一刻,楼容立刻被一股力量拉出了黑暗,什么女子什么男人,都看不到了。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板。
黑色的柔软布幔垂下,床头放了一束清香的野花,是玉嫂嫂觉着她房里太过冷清,特地给她添的,此时正静静地吐露芬芳,在花瓶里绽放。
她……
刚刚做了什么梦?
楼容揉了揉脑袋,眉头拧在一起,使劲地回想,却发现在睁眼的那一刻,自己什么都记不起了。
她坐在床上向外看,天色昏沉,似乎是,山雨欲来。
现在几时了?
***
“礼君之术,不在臣不可臣之事,而在目他人不可睹之处……”朗朗读书声在静谧的学庄里整齐而明朗。
桌案前,持书而坐的先生一身白衣,长发用银冠束住,剩下几缕碎长的额发别在耳后,额角柔软,面如白玉,鼻如雕刻,嘴唇轻轻抿起,带起嘴角轻浅的弧度。
他面前是一群读书的学生,手边放着卷卷书册,再旁边是一炉柳枝香,清隽香气袅袅淡雅,钻入人的鼻翼,如同空气一般不可捉摸,却能切实让人闻到它的香气。
先生眉眼如画,眼睫低敛看着纸上文字,身上气质温和如同江南水乡上朦胧的水汽,清隽而优雅,却比那飘渺不定的东西多了一层不可捉摸的气度,仿佛一颦一笑背后,都带着日积月累的贵气。
这位先生姓楼。
“楼先生,时辰到了。”
门外的学助出声提醒,楼先生嘴角轻轻扬起弧度道:“那就今天先到这里,大家把书回去温习一遍,明日抽查。”
“是,先生。”
学生们都离开了之后,学堂里只留下坐下习书的楼先生,和一旁收拾笔墨纸砚的学助。
学助是个机灵话多的小伙子,他见楼先生还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道:“楼先生,您家住哪出啊,看您这一身学识,想必出自京城那样的大地方吧。”
“……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地方罢了,”楼先生笑着道:“不过,如果真要说出个名字,或许叫灵府更合适一点。”
“林甫?那是什么地方,我这个跟着老爹跑了大江南北的都没听说过。”学助有些诧异。
“都说了,小地方罢了。”楼先生只是淡淡笑了一笑,翻过去手中的一页。
“那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楼先生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翻过去一页,语气温和:“原先有个妹妹,只可惜一些原因,我和她分开了,这么些年,一直没能找回她。”
学助感叹了一声。
在这个年代里,走失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的下场无非就是两种。
唉,希望这位楼先生的妹妹能幸运点,至少保住一条性命,以后也有机会再见。
“今日天气有些坏,楼先生还要看书到晚上才走吗?今日的话,还是趁早回去吧,晚了,风大,路上不好走。”学助好心提醒道,他指了指外面的天,的确,已经开始阴沉,山雨欲来。
楼先生按住了被大风吹起的纸张,抬头对他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今日我还有些古籍要整理,不整完,心里不踏实。”
“楼先生真是沉迷古书,不愧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这温山学堂里最有名气的先生了。”
“……谬传罢了。”楼先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清淡道:“收拾完小家伙们的笔墨纸砚,就先回去吧,再不走,要下雨了。”
“哎,好嘞,那我先走了,先生您也别太难为自己,早些走吧!”学助点头对楼先生哈了一腰,提了桶子和一篮框的废纸,推门出了去。
随着门的打开又关上,门发出吱呀的一声,一些风顺着门缝儿进了来,吹起了楼先生额角的一缕柔软发丝儿。
平日里温和的脸此时却如同雕塑一般,面无表情,虽是看着书,却丝毫没有翻过页,目光定定地,始终停留在了那一页的第一句。
沙哑而坚定的女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对不起……
……我想活成我喜欢的样子,我想……只为了我喜欢的人去活。
“……如今,也由不得你后悔了,妹妹。”楼先生坐在桌前,手边的茶早就凉透,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