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对我的伤害
石川在上海只逗留了一个星期,临走时给石崇留了一封信,韩妈拿着那封信,有些好奇的摸了摸,里面是硬硬的,她就对锦瑟说:“像是一叠照片呢……”
锦瑟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只是笑了一下就走了,韩妈把信放在书房的办公桌上,就没当回事儿的出去忙别的了。从这天起,石崇的脸上就阴阴的,看见谁也没有笑容。大家每天都躲着他走,韩妈在厨房里小声地跟锦瑟嘀咕着:“这两天先生脸色不好,不像是什么好动静。”
正这么说着,就听到楼上传来石崇的声音:“韩妈!裤子烫好了吗?我要出去!”
“哎!这就来了!”韩妈对锦瑟使了个无奈的眼色,急急慌慌地上楼。
锦瑟留在厨房里站着,心里也感觉惴惴不安的。昨天下午,她在卧室里擦拭着梳妆镜时,发现衣袖上蹭了一些灰尘,她低头抚弄着,不经意地抬头,从梳妆镜里发现石崇正推开门大步踏进来,看见她时却顿住了脚步,他们的视线在镜中相接,她没有回头,定定的看着镜子里的石崇,他的眼神复杂异常,让她读不清晰里面的涵义……
现在回忆起来,锦瑟还恍惚觉得,石崇的眼神中,冷冷的,还有一些让人难以辨认和确定的近似委屈的一些东西……她当时望着那个眼神,深深地跌了进去,却也只能迷惘以对,直到镜子中的石崇转身离去,她才猛然清醒过来,但再回过身来时,我是的门已经被他很用力的关上了!
她静静站在原处,不敢乱动一下,不敢深入去思考他会这样注视她的正真原因……
一连几天,石公馆都是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度过,石崇那张阴沉沉的脸总会浮现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知道是不是公司里出了什么大差错。可是就连时常跟在石崇左右的阿堂,也说不出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锦瑟在自己房间里给人们缝补着袜子,突然门被推开,是石崇带着人进来,身后的阿堂一头雾水地挠着脑袋,也不明白先生怎么会突然走到锦瑟房间里来,他看着锦瑟手上的那只袜子,还是前两天他托韩妈给缝补的那只呢。
锦瑟赶紧放下针线,拉过一张椅子让石崇坐下,一面问道:“先生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石崇沉声静气地看着她:“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锦瑟挨着圆桌,有些紧张地坐下来,看着他,心里面不停地打着鼓。
看她坐下了,石崇才开口:“我问你,前几天我去天津的那几天里,沁珠去哪里了?”
锦瑟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去丽娃栗坦村了啊,太太平常就喜欢去那里度假的。”
石崇的嘴角略微地扬起,从圆桌上拿起了她用的那卷线轴,却慢条斯理地说:“怎么我听别人告诉我,在杭州看见沁珠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
锦瑟心里立即一凉,不确定石崇知道了多少,她只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在止不住的阵阵发烫,今天石崇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进来问话,就是表明不在乎撕破脸把事情闹大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故作惊讶地问:“先生您说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准是那人看错了呢,太太不一直在上海吗?”
石崇不再开口,眼睛直直盯着她,手里还搓捏着那轴白棉线。
锦瑟大气也不敢喘地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房间里是死一般的沉寂,连阿堂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吧嗒”一声,石崇手里的那轴塑料线轴被他一不小心给捏碎了,锦瑟浑身一震,局促不安地缓缓站了起来。
石崇松手,碎了的线轴连带着棉线一起掉到了地上,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塑料,再看向她:“锦瑟,你一向是个明白人,跟我说实话是没有坏处的。”他的眼睛一直就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锦瑟站在那里,两手在身前紧紧攥着,不敢抬头面对他,只觉得自己的皮肤像是火烧似的,被石崇盯得生疼生疼。
石崇慢慢地起身:“不想说话也可以,你现在只要告诉我,在杭州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婚前就和沁珠有一腿了?”
锦瑟陡然听了这么一句话,先吓了一跳,故意抬头问:“先生说的什么事?我不知道!太太怎么会婚前就有男人呢?您是听谁胡说的?”
石崇猛地起身,向她走了过去,盯着她,直问到她的脸上:“你还在撒谎?你都一直当我是个傻子吗?用这些彻头彻尾的谎话来欺骗我!”
锦瑟禁不住他的逼近而往后退着,退到墙边后就再没地方可去了。房间本来就不算太大,再进来这么几个人,就更显得拥挤窄小得可怜了。
她咬住下唇,不敢开口。
石崇退了回去,又坐到圆桌旁那把木制椅子上,他身后那个穿短打黑衣的男人走过去,突然就抓住了锦瑟的双手往前一拽,把她的两手手腕一齐摁到了圆桌上。
些许的惊慌出现在了锦瑟的脸上,不过很快就被她掩饰住,她抬头看着石崇,这时那黑衣人却逃出来一把短剑,将剑尖悬在了她的手上!
石崇看锦瑟的额头虽然因为害怕而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可她却仍是固执得不肯开口说出实情。他倾身凑近她的脸,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也不想让你这纤细的手指上多出几个洞来吧?先不说是把很难看,就是那种疼痛也不是你一个女人能忍受得了的——十指连心啊,你应该知道吧?”
锦瑟和石崇身后的阿堂同时倒吸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石崇这番话对她绝不只是虚言恐吓而已的,他绝对是那种说到就会做到的人,但她还是只能重复着说:“我……我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啊!”
“那你就不能怨我没给过你机会了……”石崇一面说,一面双手按着桌面慢慢起身,上身俯下,像是要将锦瑟吃下去一样。他使了一个眼色,那黑衣人立刻将短剑毫不犹豫地刺下去!速度非常快,他不断地刺着,锦瑟也不由得惊喊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镇定会很坚强,可当真正面对时,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叫了出来!无论具有什么样的心理准备,那一刻她真的是软弱了因为这根本是无法令人忍受的一种恐怖!这时,自她心底的一股寒意在遍布全身,令得她的身体在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虽然她的手指并没有真正的被伤到,但那剑尖在她的十指指缝中极速游走时,她手指的肌肤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锋利剑尖的冰凉和恐怖!只要这个男人的手稍稍一偏,剑尖就绝对是毫不留情得扎进她的手指里!那真是无法忍受的!
锦瑟一次次地凄声哭叫,让阿堂都不忍心地偏过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而当那黑衣人放开手时,锦瑟已经没有力气再站住了,她只能瘫软的坐在地上,全身虚脱地出着汗,她闭上眼睛,微微的喘着气。
石崇走过她跟前,撩着长衫蹲下身来,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锦瑟,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是什么吗?我不想伤害你的,你不要逼我这样做。”
锦瑟看着他,眼里的泪花还不断转着,却仍旧固执地还是不肯开口说话。她也没有办法啊!如果都说处出来了,沁珠也不会饶了她啊!
等不到她的回答,石崇的嘴角挂了一丝冷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肯不肯说?如果不说,那么我也就只能感到惋惜了……”
锦瑟深吸了口气,没有办法地闭上了眼,从她在梳妆台上发现了那张照片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
沁珠晚上回来时,被阿堂给挡在了大门外,她瞪着他:“你做什么?疯了你了!”
阿堂毫不客气地把她从车上拽了出来,沁珠差一点儿就摔到地上,她转过身凶狠的瞪着他:“你吃了老虎胆了!敢对我这样做!”
阿堂扬手让司机把汽车开进去,再看向沁珠:“你没资格做石公馆的女主人,快滚回你的佘家吧!也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可耻的事!刚才又是去会男人了吧?”
说着,他不屑于多看她一眼,回石公馆里了,他进去后,大门很快就关得死死的,不放沁珠进来。
深夜,一辆汽车匆匆驶进了石公馆里,李健捷气急败坏的下了汽车往里走着,嘴上也不闲着,石崇从大厅里迎出来,两人一起走进大厅。
“……裴智中这小子实在是太可恶了!就仰仗着他父亲在上海有一些地位!他就不知进退了!居然连你石崇的太太也敢招惹!”说着,他往沙发上一坐,先拿起茶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已经全然没有了平常那种成竹在胸的架势。
石崇撩衣坐下,冷冷地说:“这种事可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拍得响的。”
李健捷转过身面向他,脸上的愤怒犹盛:“我看这事就是裴智中设的圈套!他就是仰仗着他父亲在工商局里的权利才这么大胆的!去年他也开了一家烟草公司,一向都眼红你在这一行业里的成绩,总想和你争抢经营权,这次肯定是他存了心的来挑拨沁珠的!就是为了是你难堪!偏偏沁珠这孩子又心思太单纯了,就让这个配置中给钻了空子!”
石崇不多加猜想其中的经过,只说:“您不知道,沁珠早在结婚前就有相好的男人了。”
“什么!”李健捷惊得站了起来。
石崇点了一支烟抽着,平静地开口:“我没当回事给说出来,是因为,我觉得既然已经和她一起生活了,就别计较太多了,结婚后都好好过日子就可以了。可是婚后还是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就太让人无法忍受了吧?而且您也知道,在上海这边混的人,面子,比命还重要!她这样做太不顾及我了,我知道这件事时,恐怕全上海早都传遍了了吧?全都等着看别的男人是怎么样给我石崇戴绿帽子的。”
李健捷慢慢坐回到沙发上,斟酌着问:“那你想怎么办?”他原本是来做说客来的,可没想到佘容川还瞒着他这么多事,让他还怎么这里舔着脸和石崇说话?看石崇不说话、只盯着香烟燃烧的样子,他的身子向前,试探着说:“是想……找人揍那小子一顿?”
石崇抚着下巴思索:“那不太便宜他了?我还没想要怎么做,不过依石川的意思,是全尸都不给他留下。”
李健捷对石川在洪帮里的影响也听过一些,知道这种话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玩的。只要石崇一点头,让石川搅进这件事里来,裴智中的命就算到头了,恐怕连佘沁珠的落不了一个好下场。他看着石崇平静异常的脸,想着要怎么说服他:“可是……现在全上海的人都在传着他和佘沁珠的事,这种时候只要他随便有一点儿事发生,恐怕人们都会把这些归在你的身上。这样子做,气当然是出了,但也免不了要惹一身晦气——”说到这里停下来,又看了看石崇的脸色,“依我看呢,不如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再教训那小子,棒打鸳鸯也不晚。而且还能避免了拈算吃醋挟嫌报复的恶名声。”
石崇冷冷地道:“他们两个也算是鸳鸯?”
李健捷脸上一僵,干笑道:“我只是打了个比喻,不恰当!不恰当!但我想说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
石崇点头:“明白。”然后反问他,“您是想让我把这事无声无息滑过去不过问了?继续顶着这绿帽子在上海晃悠?”
“当然不行!这样的妻子绝对不能留在身边!”李健捷想了想,“你声明离婚吧。当初结婚时是在报纸上登过的,现在再登一个离婚启示吧。然后拿出一笔钱给她当分手费,让人们觉得,是你看不上了,是你求着她离开,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从另一面看,也可以证明你是个念旧情,不狠心的人。这样子,那些生意场上的人也会更愿意和你这种有情义的人共事的。”
石崇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佘沁珠公开的和那个小开处处入入的,让我卷进了人们难堪的目光中。现在全上海的人都注视着我接下来的一举一动,我就这么轻易地放了她?”
李健捷苦笑了一声,只好说:“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吧,佘容川已经请我过来斡旋了,而且日后你和佘家的人也难免有碰面的时候,别做的……太绝了才好。”
石崇早猜到了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也不想为难他了,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李健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还真怕劝不住你呢,毕竟这媒当初是我保的……虽然今天不能劝你再维持这段婚姻,但能够好聚好散也算我尽力了吧。”
石崇看他为难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苛刻的话了。
沁珠不顾人们的阻挡,硬是要往石公馆里闯,阿堂知道石崇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在门口让人看了笑话,就放她和佘辅仁进去了。沁珠走到大厅,阿堂跑上来伸手挡住:“到此为止吧!二楼是主人的地方,外人不方便上去。”
沁珠推开他的手:“你让石崇下来见我!凭什么他说离婚就离婚!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阿堂不耐烦地道:“先生不在!”
“不在?少蒙我了!我自己上去找!当什么缩头乌龟!”说着硬往上走,阿堂使劲拽住她,反正这个女人也不是石崇的太太了,就没有必要当什么礼貌了,可没想到这女人疯起来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一没留神,就被她挣脱开了。
辅仁在一旁想劝她:“小妹,有话好好说,别这么不讲理。”
沁珠不听,往楼梯走去,刚迈上第一级台阶,就听见石崇的声音。
“不用找了。”
楼梯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沁珠、辅仁的心上,虽然人还没有出现,但这沉稳的脚步声已足以显示出石崇的无上权威。
石崇站在二楼的楼梯扶手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辅仁抬头,这是他第一次正视面对这个比自己长几岁的妹夫,却是这种决裂的情形。而在他这种气势下,却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石崇看向佘沁珠的眼神全部都是不屑,他倨傲地开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申报》上的离婚启示你应该看到了吧。”
沁珠又往上走了两步,愤恨地说:“你以为我愿意粘着你?我早就不想和你过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早就想和智中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不用多久他就会过来和我求婚了!”
石崇面带微笑地讽刺说:“恭喜你啊!那你现在来做什么呢?”
“你把锦瑟给我交出来!扣着她算什么事啊!”
“卖了,我把她卖到堂子里了。”他慢慢说着,往下走,最后脚步停在了她面前,在第四级台阶上站定。
沁珠看着他脸上的冷意,下意识地往后蹭了半步,当他的话在她脑里弄明白是什么意思时,她立刻炸开了:“有什么事你就冲着我来!锦瑟怎么得罪你了?把她卖到堂子里?!这种事你也做的出来?真是卑鄙!”
辅仁站在她身后,也惨白了脸,喃喃问:“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很小,根本就没有人去注意。
石崇听了沁珠的话,手臂两侧的肌肉在衣服里抖了两下,真恨不得恨恨给她一个嘴巴。他冷冷地扔出一句:“她知情不报,我当然要惩罚她。”
“她知情不报是对的!她凭什么告诉你?她可是我的佣人!你还真当自己是她的主人啊!”沁珠扬声讽刺着。
石崇对这个问题不予回应,只冷冷地笑了,“以前一直觉得你是被父母宠坏了,小孩儿子性大了点,没想到你本性就着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对于这些不堪入目的事,你倒是丝毫不怕的供认不讳。锦瑟应该知情不报吗?那是对于你,我可不这么想。今天不管她遭了什么罪,你记住了——”他低头俯视,贴近她的脸,“那也是你给她造成的,一切与我无关。”
说完,他站直身子,上楼往回走,扬声吩咐着:“把两位贵宾给我请出去!别在这儿站着了,我们没空儿招待!”
上海的烟花柳巷很多,最出名的要属“长三书寓”了。它是各档妓院中最高级的一种,确切地讲,已经不算是严格的妓院了,因为书寓里的女孩子都是从小就在各地买来的,主要是淮扬苏杭一带居多。她们来到这里,从小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说书吟曲之类的,长大后都可以堪称是色艺双绝的了,来这里的客人也大多是为了听书、喝茶、聊天的,因为书寓里的女孩子多数是卖艺不卖身的,一般的客人也不会过于勉强她们。这就有点像舞厅里的舞女,她们不太甘心出卖自己的身体,一定要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才行。
当然,书寓女人斩客手段的高明是人人都知道的,很多时候是,你在她身上花了大把的钱和时间,仍没有占到一点点便宜。石崇很少去这种地方,也不是消费不起,但他根本就不喜欢中式的书寓,也不喜欢那些洋化的舞厅。和那些女人慢慢地调情周旋太耽搁时间,也太费心力了,他可没有这种闲情。
在结婚以前,他常去的是比书寓低一档的“幺二堂子”。这些堂子里的姑娘也可以说几段书,相貌也出众,虽然色艺远不及书寓里精心调教的女人精致,但对他而言就已经很舒心了。舞厅、书寓是他谈生意时常去的地方,堂子就是他自己常来的地方了,这里接待也是多数殷实人家或行商之人。
但他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来,当他悠然自得的再一次走进大门时,老鸨就从院里忙不迭地迎了出来,一路笑着把他直领进去,招呼他在楼上一间房里坐下,一边赶着让人给石崇倒茶,一边问:“从订下婚后,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石崇接过茶,悠哉笑着:“这不是又过来了。”
闻风赶来的丽艳笑咪咪地过来,拉着他的手,嗔道:“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都往忘了我们吧!”
老鸨把她推开:“去!去!去!什么人你都敢凑过来,回你自己屋里去!”
丽艳嘟着嘴扭身走了。
老鸨回过头,又是一脸的笑容:“您可别让丽艳扫了兴致,我这儿新来了一个最好的,不比那书寓里的差一分!那小模样长的,简直是塞过宋朝的李师师了!就是那宋徽宗在世也舍不得走了!您坐会儿,我让人去叫了!”说着,又让人取出最好的酒,给他斟了一杯,“您尝尝,这是我托人从苏州给弄来的三白酒,用白糯、白面、白水酿成的!比外面那些洋酒可珍贵多了!”
石崇端起酒杯尝了一口,“确实不错。只不过这种酒喝多了会觉得燥渴。”他把酒杯放下,眼神专注在酒杯中的酒水上,过了一会儿才问:“前两天给你送来的人还可以吗?还可以吗?没惹什么麻烦吧?”
“您是说那长辫子的丫头啊?一开始不肯接客,饿了两天后就老实了,这不刚吃了顿饭,正梳妆打扮呢!我刚把客人给她领上去呢,现在嘛……”老鸨一脸的淫笑,“肯定是宽衣解带了……”
这么没骨气?这么快就屈服了?他还以为她会誓死反抗呢!石崇捏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头一阵不忍涌起,想起身去阻止,但一想到锦瑟对他的隐瞒和欺骗,他的心就硬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都是她自己的报应……
惜玉低着头慢慢走了进来,石崇抬头看过去,心想,确实漂亮。那张小脸嫩得像是都可以滴出水来了,一双窄窄弯弯的眉毛,遮护着流动飘飘波水的眼睛,每一流盼,都会显出盈盈的湿意,似是有着无限的委屈要讲给客人听一样。
石崇确实有些心动,似笑非笑地又喝了口酒,上海这个地方,就是有钱人的天堂,只要你有钱,山珍海味,名酒美人,全部是应有尽有的。
他看着她,向她伸手,她也故作娇羞地伸出了手,她的手腕纤细若无,一只翡翠玉镯护在洁白的手腕上,石崇却突然放下了手。
那手镯上的绿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锦瑟,那个总会在他眼前晃过的绿色身影……
老鸨和惜玉相互看了一眼,都奇怪他的突然走神,老鸨笑吟吟地正要开口,外面却有人气哄哄的踢门而入,一个衣衫半敞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进来:“你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丫头!太扫人兴致了!”
老鸨赶紧赔着笑脸迎过去:“呦!赵老板啊,我不是说了锦瑟那丫头是个新人,您得对她温柔些嘛……”
石崇听到“锦瑟”这个名字,也看向了那位赵老板。只见那人身上酒气冲天,油脂大腹,让他看了就忍不住恶心!怎么能给锦瑟安排这样的客人?
赵老板骂骂桑桑地嚷着:“一开始她倒也算听话!人长得也漂亮!不言不语的!可我刚来了兴致,要脱她的衣服时,她就伸出手指扣自己的喉咙!吐得一床都是脏臭物!我还有这心思吗?你让我对着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兴致!人不调教好了,你就想让我花钱啊?这买卖做得太粗划算了吧?”
老鸨赶紧迭声地赔不是:“我马上给您找一个好的!赵老板千万别生气了啊!我这就去安排……”
石崇却站起了身,直接问:“她在哪个房间?”
老鸨发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身边还在叫嚷个不停的赵老板。
锦瑟用计气走了赵老板,呆楞的坐在凌乱的床上想着,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救她吗?是有些奢望佘家会来救她?
但锦瑟知道佘家的作风,他们这些人要是狠心起来,比谁都不差。她今天既然落到这个境况,肯定是入不了他们的眼了,唯一还可以有点指望的只有辅仁了,虽然他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架不住别人几句不受听的话,但他毕竟是真心待她的呀!可连着几天他也没有来看她一眼,她就知道没什么能指望的了,她还苦苦支撑什么啊。
在这种地方,根本就没有王法,她如果再不顺从他们,他们整人的办法真的是,用藤条打,用针刺,样样都狠,真惹急了,把她送到最下等的堂子去,就更没有选择了,到时想活都难了……来到这种地方的人,再倔强的人也会被他们治服了。
可现在,她必须活着,今天气走了一个赵老板,明天还能如愿气走一个张老板、秦老板吗……她环视着这屋里的一切,心想,自己是没什么奔头了,难道真的一辈子要以卖身为生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哭不出来,心里的痛苦不是落几滴眼泪就能够减除的,这样的生活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但……到底还是要活下去啊。
外面隐隐地传来了其他房里的调笑声音,整个会乐里仍旧意欲浮动,女人们都涂抹了最浓艳的脂粉,穿着可以让过往男人流鼻血的开叉旗袍,充耳也全是她们嗲声侬语的调笑声,满眼都是风情地对男人迎来送往。
但锦瑟的房间此刻却是安静得可怕,她甚至可以听见楼下仓库里有微微的哭泣声。这也让她难以忍受,被拐卖到会乐里的姑娘,如果不听话顺从,老鸨就会使出最残酷的手段来整治,火夹皮鞭、锦衣美食,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叫你不得不俯首称臣地屈就于他们,然后开始改装打扮、强颜欢笑、接张送李、夜无虚度,从此永不休止地在这里出卖着自己的皮肉。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不管你的经历有多么让人同情,到了这里,就表示永远要受人们的鄙视,接受人们的唾弃。
一想到这些,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把脸埋入臂弯里,不敢再往下想了……
石崇走到那间房门前,门没有关,里面的摆设简单,左边是一顶连顶账,罩着一张梨花心木的大床,床上都是被锦瑟呕吐出来的秽物,就连石崇也忍不住伸手在脸前扇了扇,他看向蜷缩着身子坐在床角的锦瑟,她用胳膊环住双膝,脸埋在臂弯里静止不动,头发有些散乱地垂着。
他面容冷傲地看着:“心机还够深的,还知道用这个方法气走客人?”
锦瑟在寂静中突然听见石崇讽刺的声音,她猛地昂起头,眼神冷冽地看着他。
石崇也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有着湿意在转动,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他看着她,很长时间后才问:“你不觉得你当初应该把沁珠的事情都说出来吗?”
锦瑟偏过头,惨淡地哽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更糟吗……
石崇看她仍旧懒得开口的这副样子,也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给自己找气生!他转身就走,上了汽车就,“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说:“回工厂!”
汽车立刻行驶入车流中,阿堂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石崇一眼,却又不敢开口为锦瑟求情。
佘辅仁现在真的是愁云惨雾,什么都到齐了。原本要把锦瑟接回来就只有一个人不同意,现在出了这么件事,全家都在反对。
佘容川的心思可不在这种小事上,只一个劲儿地训斥沁珠:“……卧榻之侧,哪里容得下他人酣睡!你太过分了!怎么这样不知深浅的做事!石崇这是把锦瑟当成你的替罪羔羊了!要不是有李健捷在那边挡着,你自己也没有今天这么轻松的下场!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太丢脸了,我这些日子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沁珠双手环胸,绷着脸在沙发里坐下:“是谁把这事说出来的!肯定是锦瑟告的密!除了她,没有别人知道了!石崇平常就不注意这些!”
辅仁气道:“你还把事赖到锦瑟身上了?你闯下的祸,却把锦瑟给害了!再说,石崇不也说了,锦瑟是知情不报,怎么可能是她去告密!”
沁珠腾的站起来,手指着辅仁向大家闹着:“你们都听听!他心里从头到尾就只装着他的锦瑟!我这个妹妹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着急!”
辅仁也气急了,站起来和她对峙:“你受什么委屈!背着丈夫去偷人,连累了别人,还怨别人把事情给捅了出去?锦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她的嘴严着呢!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够了!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佘容川大喝了一声,他们兄妹两人都转过脸去不看对方,大厅里暂时静了下来。
敬仁走到辅仁这边,“我也不认为锦瑟会出卖沁珠,要是她想,她早就这样做了,何必还等到今天?但是……”他停顿了会儿,“我怕是石崇听到了什么风声,去问锦瑟。她毕竟只是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丫头,肯定经不住恫吓就把事情都说出来了。你也别跟沁珠着急了,毕竟锦瑟只是个外人,沁珠才是你的亲妹妹。”
辅仁坐下来,板着脸不说话,心中已经把二哥的话听了进去,动摇了心思。
沁珠坐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佘太太看她:“行了,你省点儿事吧。”又看向敬仁兄弟两个,“事情已经变成今天这样子了,还争论些什么?辅仁,你说说吧,你想怎么样?”
辅仁转向母亲道:“我想现在过去,把锦瑟接出来。”
佘太太问:“怎么接?她已经被卖到了那种不堪的地方了。”
辅仁急着说:“我拿钱把赎出来,接到我这里。”
佘太太闭上眼睛,转着佛珠:“你就不想想,她接待过几个男人了?在妓院待了三四天,身上还干净的了吗?有了这种经历,我们还能把她收了给你做二房吗?那不笑掉了别人的牙齿!”
辅仁心里也是一沉。从出事以来,他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个问题,最不愿意去想的就是锦瑟在那里是怎样度过的。
真的、真的、真的不愿意去想。
辅仁万分不情愿地立身在大街上看着这一家家的门口。
这里是会乐里,再往前面走就是神州路,1924年有一个姓刘的人把这里重新翻建了一次,长8。5米,是对称的各有四条横弄的石库门弄堂群,弄门都是简式牌坊,上面写着“东一弄”、“西一弄”等名称。每一条横弄左四、右三的盖着长幢楼房,一共有28幢这样的房子,每幢都是一堂二厢,有天井。
这里是妓院高度集中的地方,这28幢楼房中有27家是妓院,另一家……非常可笑的,另一家竟然是药房,而且生意红火的不得了。各家妓院都把名字写在门前的大红灯笼上,他走进了院子里,一个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老女人就媚笑着迎了出来:“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辅仁拘束的站着,这里面的女人都穿着紧身短旗袍,整条大腿都快露在外面了,下面是长腿袜和高跟鞋,头上挽着左右双髻堆在一起,蓬松的髻上侧插着一朵极大的大红结,脸上是浓浓的粉妆、猩红的嘴唇。他实在很难想象绑着一条辫子、面容清秀的锦瑟在这里是怎么度过的。
男男女女放肆的调笑声、****声,声声都清清楚楚的传进辅仁的耳朵里,让他觉得这是个很肮脏的地方,他看着那个老女人,良久后,才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是来赎锦瑟出去的……”
“呦——”老鸨一声怪叫,“怎么还有人来找那个臭丫头!谁也别给我提她!就是她给我得罪了一个大老板的!”她摆手要往里走,丝毫不愿意提锦瑟这个名字!
辅仁一下子就有些慌了:“你把她怎么了?”
老鸨回过身来:“赵老板把她带走了,现在应该已经扔进黄浦江里种荷花了吧!”
辅仁立时懵住,说不出一句话来。锦瑟已经死了……
老鸨懒得理会这个呆子似的男人,转身往里走,嘴里还不耐烦的嘀咕着:“这丫头怎么这么大的魔力!怎么这么多男人争着来赎她?早知道我就不把她这么随便的交给赵老板去处理了……”一想起刚才那个一身西装的男人身上的那一股冷意,她现在还感觉身上在阵阵发冷!她不会是得罪的大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