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下了马车,微微立定,向周围环视了一圈,神色有些犹疑,却还是一步一步地往街道深处挪动着。
被那个狼心之辈为难,身上除了一些食物,钞票、通讯仪什么都没有了,从来没有感觉夏日里,乌市的夜晚这么冷,风吹在脸上就好像有人在用刀刮着自己的脸,她必须在夜更深之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否则自己和孩子都会生病的。
她为难地看了抱着的孩子红扑扑的脸蛋一眼,马车上的颠簸一个孩子怎么受得住呢,小怜早早地就睡着了,现在也还没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鞭响。
女人转身看去,老车夫打了个鞭花,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女人突然感受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慌,好像有黑暗里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突然变得极为可怕,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身躯,旧包,被子,甚至是怀里抱着的孩子。
她瞬间有一种逃回去找那老马夫的冲动。
她微微平稳了呼吸,继续向前走着。
她不是太固执的女人,不是还没懂事的女孩,也知道进了“嘉丽城”自己可能会有危险,可那人的条件就是自己放弃掉这个孩子,全心全意地伺候他,但小怜一个四岁半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父亲,怎么能再失去母亲。
失去了双亲的孩子在玉国的下场,她以前做贵妇人时曾屡屡在新闻播报中见到。
这一点自己决不能忍受。
要抗争到底。
那个黄金贵族在自己身体上巡游的目光炽热而贪婪,丈夫还没因破产而跳楼的时候,她见过不少这样的目光,来自各种年龄的男人。
还没让他得到,还有筹码,事情应该还有转机,至少孩子得在自己身边才安心。
“嘿,妞儿,多少钱一夜?”
突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看见她,眼睛一亮,一边问着一边手就要往她身体上摸。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稍稍闪身避开了这个浑身酒臭味的男人,加快了脚步。
醉酒的男人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瘫倒在地上,就此睡了过去。
路上的行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一个灯火通明的酒馆旁边的巷子里找到一处位置,背着风向,感觉气温都升高了很多。
女人先把孩子放在地上,接着铺开了青色的花被子,边边角角都铺平了之后,把孩子抱起放在被子上,然后伸出头去观察巷子外的情况。
街边站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热情地拉住路过的适龄男人,娇声浪语,街尾昏黄的路灯下,有三个正在抽烟的帮派分子,身旁的酒馆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酒号声……
还是有些人的,她心里微微安定下来。
“小怜,小怜,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女人推了推女儿。
小女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周围,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女人手忙脚乱地安慰起女儿来。
“小怜,别哭,别哭了,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好吗?”
……
哄了半天,幼小的女儿才止住哭声,原本红扑扑的脸现在更加红润,只是小鼻子还在一抽一抽的。
女人把女儿抱在怀里,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着,低声安慰着小姑娘。
“小怜,乖,不哭,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
几分钟以后,她身体忽然一僵,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儿——这个小小的孩子花儿一样的眼睛紧闭着,也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腰,手掌在自己腰侧慢慢地拍着,小嘴还在轻微地呢喃着什么。
她放慢动作,俯下身,想听下女儿在说些什么梦话。
“妈妈,我不哭了,你……也不……哭。”
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她差点瞬间落下泪水。
今天中午在那个黄金贵族面前哭泣着哀求,女儿应该是看到了。
女人抿了抿嘴,强忍下鼻头的酸意,抱着孩子亲了一口,而后继续轻轻摇动着。
……
酒馆附近另一条巷子的另一个角落,一团灰雾缓缓衍生。
酒馆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脸色青白,眼袋很重的年轻人摇头晃脑地踉跄着滚了出来。
一个壮硕的男子出现在门后,眼睛警惕地扫了外边一圈,才又把目光聚集在年轻人身上。
壮汉唾了一口,指着年轻人骂道:“没钱了还想白玩,给老子滚回去,带够钱再来,老子这里不赊账。”
年轻人慢慢站起来,摇了摇头,有些迷糊,可下一秒他就认清了方向,直跑到门口,对着壮汉跪下,抱着他的腿哀求着:“大哥,再给我一口,就一口,我明天就回去拿钱,就一口。”
“滚!”
壮汉一脚把年轻人踹翻,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大门。
年轻人撕心裂肺地哀求着,状若疯狂地锤着黑铁做的大门,直锤得拳锋位置血肉模糊,却还是徒劳无功。
……
壮汉关上门,穿过吵闹的人群,上到二楼最深处的一个办公室前。
一路上他都微笑着让路,对于这些还能拿出钱来找乐子的顾客,他不吝释放出让他们宾至如归的善意。
一进门,闻到空气中的特殊味道,他微微弯下了腰。
这是摇钱树的味道,这味道让男女都发狂,引诱一个人吸掉第一口后,这个人的金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的荷包。
最终,染上瘾的人会把身体乃至灵魂都变卖掉,再把那最后的利润自觉地交到自己手上。
他对这个味道,既畏之如虎,又奉之如神。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面前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低音,听上去年纪不小了。
“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一个瘾君子没钱了,但还想抽一口,在外边闹事儿,刚才已经丢出去了。”
壮汉抬头,兴致勃勃地望向面前的中年人。
“不要让这种臭虫妨碍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大人,继续谈谈这一次的价格问题吧。”
……
年轻人依旧在锤着大门,只不过力道越来越小。
他感觉到全身止不住地发痒,像是有一千万只虫子在噬咬自己的身体。
他用力地在自己身体上抓挠着,像一具尸体一样感受不到轻重,第一次抓挠就在身上抓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慢慢抓了十几次后,那个地方能依稀能见到森白的骨。
血液“噗噗”地流着。
年轻人瞳孔放大,慢慢地失去意识。
他也要向这条街上扑倒后再也起不来的人一样了。
酒馆旁的黑雾突然凝聚成一张骷髅状的脸,从衍生的巷子里钻出来,人性化地左右看了看,然后一头栽进年轻人的身体里。
刚刚还意识模糊的年轻人陡然抬起头,发出夜枭一样令人发怵的怪异笑声。
年轻人用手撑住自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扭头看向了抱着女儿的女人所在的那条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鲜嫩的味道,多么令人沉醉啊。”
他阴阴地笑了一下,声音沙哑难言,像是蕴含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