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心如玉
夜深人静时,青青常常数小时数小时地和瑾通着长途电话。她的性格大而化之,冷得缩成了一团,也舍不得放下电话。翌日晚上再打电话时,她又会忘了多加一件衣服。
每当这个时候,南宫玦就会取出一条毛毯,将她整个地裹住,她就会顺势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就拥着她听她和大哥的绵绵情话,数小时的,他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听着她说。
“瑾,我好想你,不过,现在我的心情不会那么难受了,因为玦正陪在我的身边。羡慕我吧?好,我会转告玦的,让他替你好好照顾我的。”
青青回过头看着他:“玦,听见了吗?瑾说,让你好好照顾我,否则他会追回来追杀你。”
“瑾,我们这里又下雪了,你那里呢?也下雪了吗?”
“瑾,我终于懂得了什么是一日三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有多少天不见了?这又是多少年?”
“瑾,我现在最怕看日历了,日子好像静止不动了一样,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那时,我就可以去找你了。可是,这一年怎么这么漫长啊?好像怎么也过不去了似的……”
那一段日子,是玦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虽然,青青的心里、眼里都是瑾,可是,至少,她在他的身边,在他的怀中。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地流逝,一年转瞬即逝。这段日子,青青一直在忙着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玦更加珍惜和青青在一起的日子。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也许快乐总是难留的,青青已经一切就绪,她就要走了。
所有能陪在青青身边的时间,玦一定会停留在她的身边,什么事也不去做。
临行的前一晚,青青在给瑾打电话的时候说:“瑾,我们终于就快要见面了,可是,如果我到了维也纳以后,又会想玦了,怎么办?我一定会想念玦的。”
瑾取笑她:“那你就把玦也带到维也纳来吧。”
青青无奈地说:“玦有他要做的事情,他哪里会有那种美国时间?”
瑾开玩笑说:“那你就留在那里陪玦吧,虽然我会吃醋,但只要你开心就好,谁让我爱你爱到无法自拔呢?”
青青这时笑了:“傻瓜,这个世界上我谁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你。”
好奇怪,玦听到青青这样说的时候,并不难过。至少,青青此时此刻依然在他的身边。
该来的总是要来,无论他怎样的伤心难过,怎样的依依不舍,青青还是要陪在瑾的身边的。
送青青走的那一天,青青的兴奋开心,溢于言表。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思念如涨潮时的海滩,绵绵不绝,生生不息。
看着载着青青的飞机越飞越高,直入云霄,然后,再也看不见。
玦的心脏好像也跳出了心脏,随着飞机越飞越高,渐渐地,渐渐地,远离了他,抛弃了他。身边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阴云密布,大雨倾盆,路上的行人做困兽散,四处逃逸。路上,一下子就冷清了。
他没有坐车,青青不在家,早一点儿回去晚一点儿回去,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淋着雨机械地一步步地迈着步子往回走。
回到家里推开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青青不在家,原有的宁静变成了冷清。一股浓厚沉重的孤独寂寞向他包围了过来,少一个人和多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不同。
他洗了澡换过了衣服,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头却沉重得似灌了铅般,晚饭也不想吃了,上床蒙上了被子就睡觉。
整整一夜他都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
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阳光灿灿地照着。
他知道自己该起身去学校上课了,可是他动不了,也不想动。
他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他没有害怕,甚至感到一丝快感,如果真的就这样死掉了倒也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好像总是在风中东飘西荡的始终没有归属感,很痛苦。
而他,似乎连痛苦的权利都没有,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锦衣玉食,上着名牌大学,丰金足银。如果他这样的人,还整日里喊着不开心,大概没有人会同情他吧?老天爷也会发怒了吧?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中的事物也越发的模糊了,他最后看见的人和最后的意识,是水轻舞。看见她,南宫玦笑了。
虞青青走了,轻舞很担心他,打他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今天上午,他又没有来上课。过来时,只见屋门虚掩着,然后她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了无生气的玦勉强地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她奔到床边摸了摸玦的额头,说:“天啊,好烫!”
她冲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大衣,掀开被子裹住了玦,拦了出租车,请司机师傅帮忙她一起将玦抱起,然后不停地催促司机说:“对不起,可以麻烦你开得快一点吗?他在发高烧,烧得很厉害。”
轻舞将玦滚烫的身子紧紧地抱在了怀中,看着他昏迷不醒的脸,她真的害怕了。她从来不知道,发烧可以烧成这种样子。全身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红色,滚烫炙人。
玦住院了,医生给他看病时,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会拖到这么晚才将病人送来医院?”
她的心痛得搅结了起来,泪不能止。
最后,医生给他打上了吊针,将他送进了病房留院查看,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希望他可以尽早醒过来,如果引起了什么并发症就很麻烦了。”
病房门关起之后,轻舞站在昏暗苍白的病房中,望着苍白的病床上的苍白的玦,她忽然之间感到很无助。
一种刺骨的凉意顺着她的背脊往上爬,然后扩散到四肢。她走到了床边坐下,握起了玦的手,说:“玦,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你不可以吓我,告诉你,你会好起来,你不可以放弃你的生命,我不会答应。”
轻舞将脸埋进了玦的手掌里,低声地乞求:“玦,醒过来吧!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醒过来!”
轻舞衣不解带地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一步也不离开。
玦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轻舞,轻舞站在床边俯身看着他微笑,眉宇间很是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她问:“你醒了?”
玦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轻舞说:“刚才医生已经替你检查过了,说你的烧已经退了,没事了,只需要再好好休息几天。学校里我也给你请好了假,你放心吧。”
玦说:“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这几天辛苦你了。”
轻舞笑了,说:“什么话,你没事就好。”
说着话,轻舞的笑容消失了,目中不觉又湿了,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身子抱住了玦,哽咽道:“你这次真的是吓死我了,你一向都最有分寸,你怎么可以让自己病得这么重?医生说你很有可能患上后遗症,我被你吓坏了。”
玦歉疚地说:“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玦知她这几日为了照顾自己一定不眠不休,心下深为感动,看她的眼圈红红的,为了让她轻松一下,便开玩笑说:“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我还没有见过你哭呢,你哭的样子,还挺滑稽的。”
轻舞的脸孔顿时红了起来,她结结巴巴的否认:“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哪里有哭,你一定烧糊涂了,看错了。”
玦的眼中反而湿了,他静静地说:“轻舞,谢谢你。”
轻舞说:“拜托拜托,我早说过我听到谢字就会浑身不自在,你就饶了我吧。我去告诉医生你醒了,问问看你可以吃什么东西?”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轻舞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轻舞以为他又昏迷了,惊慌地问:“医生,我刚刚明明看见他醒了,这又是怎么了?”
医生给他把过脉以后,笑着安慰轻舞说:“没关系,他只是睡着了。”
轻舞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下,她走到床边坐下,望着玦沉睡中的脸庞,心中一时间充满了宁静祥和。
她也很疲倦了,往椅子里一靠,因为知道玦无事放松了心情,不一会儿居然也睡着了。
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满了一屋子,在他们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辉晕。四下里一片寂静,似也怕惊扰了他们的休息。
此时,雨已停,风正静,而夕阳无限好。
南宫玦出院回到家里,家里的窗帘和被单都已经洗过了,家里清洁可喜。
轻舞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买了一只体温计,怕他的病情反复,不停地给他试体温。
他笑她大惊小怪,简直有一些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了。
她不以为然:“还是小心些好。”
她每日里又是鸡鸭鱼肉、又是瓜果蔬菜地给他补身体,怕他的胃口不好,不停地变换着花样给他换口味。
几日后,他回到学校上课,人养胖了许多,不似大病了一场,倒似去休假旅游了。
这天晚上,轻舞从超市里买回了大包小包的食物,满满地塞满了一冰箱。
她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
南宫玦知道她与往日不同,心中担心,又不知如何启口。终于,她肯抬起头看着他了,她在他的对面坐下,双手不知所措地搅弄着衣襟,期期艾艾地说:“你的病也好了,我也没有理由留下来继续打扰你了,我——好像也该走了。”
轻舞要走了?
他忽然莫名一阵慌乱,心中竟有一丝不舍。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开口挽留她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宿舍的环境吗?太过嘈杂,一点个人的空间也没有。我这里有三间卧室,你可以随便挑选一间。”
轻舞的眼中掠过诧异,他是在挽留她吗?曾经有两年的时间,她靠近他的身边,他都会露出被打扰后的不悦神色。
他想要解释,却无力辩解,最终实话实说:“青青走了以后,我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有一点太大了……”
“好,以后我会住在这里,我们好好相处吧。”
轻舞喜欢这里,院外是繁华的都市,霓虹街道,和穿梭往来的车水马龙,如潮般的人流。院内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将所有的热闹嘈杂都摒弃在院门之外。
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冬天来的时候,乌云常常沉沉地压在半空中,窗外飘着雪花,如翩翩起舞的白色精灵。
他们买了一只火锅,晚上放学回来,他们会围在桌边吃火锅,再喝上两杯红酒。日后每晚睡前,他们都会喝上两杯红酒,就是这时养成的习惯。
有时玦喝多了,就会和她谈起青青。后来,青青成为了他们每晚聊得最多的话题。玦,终于找到了一个释放青青的出口。
“轻舞,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青青,从小到大,我只是喜欢她。其实,除了她和你,我没有其他的朋友。我性格木纳,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大概,没有人会喜欢我吧?”
“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瑾,青青大概也不会和我做朋友吧?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轻舞?瑾是学音乐的,他的钢琴弹得棒极了,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天才。他现在在维也纳,青青就是去维也纳找他了。”
“这座小院子我是为了青青买下的,她和你一样,也觉得宿舍太不尊重个人的隐私了,天天回家又太麻烦了,她也不喜欢吃食堂的饭菜。所以,我买下了这里,又偷偷地去学做菜。我觉得在这个小庭院里住的这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平静快乐的日子。我从瑾的身边将青青偷走了三年,有了和青青朝夕相处的这三年,我知足了。”
……
时光飞逝,岁月如流,看窗外的树叶又从枝头飘落,星沉月陨又不知有了几回,春去秋来,花红花谢,大学四年好像在转眼之间就过去了。他们就这样毕业了,岁月匆匆得让人来不及流连。
这一晚,他们坐在桌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桔子,水轻舞剥了一桌子的桔子,却没有吃几瓣。
玦笑她:“是不是忽然发现剥桔子皮很好玩,今晚就玩个过瘾?”
她有些心绪不宁,笑了笑,问:“玦,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玦回答:“回公司帮父亲的忙。”
她又问:“你真的舍得放弃你自己想要做的工作?”
“只要我父亲满意,我无所谓。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他反问,“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学校找过我谈话,希望我留校。可是,我父母希望我回到他们的身边。”
那一刻,玦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开口挽留她,请求她留下。他被自己给吓住了,剩下的时间,他始终沉默,再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还记得刚刚入学的时候,仅仅只是上了一天的课,大学的校园生活对南宫玦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没有什么特别的了,他没有新生的半分新鲜稀奇。
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顺理成章的,旁人都说他是最优秀的学生,功课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整日里都无所事事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教室,宿舍,食堂,日子都是平淡的日子,平淡原本也是一种幸福,而他的平淡却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无聊,不知何去何从、始终没有归宿感的茫然彷徨。
可是,毕业典礼以后,南宫玦独自在校园里四处闲逛,心下竟有几许的惆怅。起初也不觉得什么,一旦要离开了,还真有一点依依不舍。
他停下了脚步,眼光一一经过校园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座建筑,每一寸土地,都令他忍不住地一看再看。
回头张望,意外的,轻舞就站在他的身后。
轻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水盈盈的眸子欲诉还羞,时间仿佛在他的眼中凝固了。她说:“明天你就要走了,忽然觉得人生无常,聚散无常,心里难免有一点难过。”
南宫玦笑了:“傻瓜,我们又不是永别。你在这里留校当老师,我会时常回来看你。那间屋子我就留给你了,你就住着吧。”
她喃喃地说:“没有了你,屋子变得好大。”
“你不是这样伤感的人吧?别再垂头丧气的了,这不是我认识的水轻舞,来,笑一个!听话,快,笑一下!”
他的心中也不免难过,不知为何,轻舞眼中的惆怅令他的心如针刺般隐隐作痛。为了安慰她,他强颜欢笑说:“不如,我们今晚去海边露营吧,去狂欢一下。”
他不喜欢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他想要冲淡她眼底的悲伤和落寞。
南宫玦他们开车到海边时,已是夜深时分,一空的繁星闪烁。点点星光洒落在海面上,星波辉映,星光闪闪波光粼粼的。
搭好了帐篷以后,点燃了一个火堆。虽然露营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可是他们玩得很开心。吃过东西以后,轻舞提议:“我们去游泳吧?”
“你去玩就好,我在岸上看着你。”
轻舞笑了笑,一个人跳进了海里。
一个人在海里游泳的时候,感觉好像玦即将要离开的心情。天好大,地好大,却没有一个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她觉得好孤单,想就这样沉没海底。
她的身子开始慢慢地往下沉。
南宫玦在海边看不见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屏住一口气,也沉进了海里。他看见轻舞了,心中一高兴岔了气,一口海水呛进了口里。他浮出海面吸了一口气,再潜入海里,向轻舞游了过来。
他抱住了她的身子,却也已是筋疲力尽,他不知道自己带着她是怎样游上岸的,只是他的心中一遍遍地在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救活轻舞!我一定要救活轻舞!我一定要救活轻舞!”
后来回想起来,一定是轻舞给他的勇气和力量。
轻舞软软地躺在沙滩上,脸色苍白,他的脸色比轻舞的还要苍白了十分。
当轻舞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顿时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复苏了,万束灿烂的阳光在他的眼前闪耀。
轻舞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一句玩笑话,她虚弱地笑着说:“上帝和马克思见了我就头痛,都不敢收我。”
南宫玦破涕而笑,他生平初次了解了喜悦已极的滋味,当下就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放开手。
轻舞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脊,说:“你也会哭,好奇怪哦。你放心,我福大命大,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傻瓜,看你脸上吓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轻舞皱了皱眉头,又说:“我只是惊讶你这个运动白痴居然可以把我救上来,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去你的。”南宫玦没好生气地将她推到了沙滩上。
轻舞“哎呦哎呦”地大声叫了起来,南宫玦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又苍白了,他扶起轻舞关心地问:“怎么了?你又哪里不舒服了?”
轻舞笑开了:“傻瓜,我是骗你的,你还真是白痴,这么容易上当。”
南宫玦吓得脸上的表情木木的,他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海边了。”
轻舞不笑了,认真说:“我却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了,你曾经用你的生命救过我。以后我失意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坐一坐,想想曾经在这里有人不要命地救我,我就会重新恢复自信,至少自己还不是一无所有。”
自从那次水轻舞在海边出事以后,以后的日子里,他真的一次也没有去过那个海边,他讨厌轻舞接近死亡的那一种感觉,他要轻舞好好地活着,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
从海边回来,他将她送到了家里,怅惘地说:“轻舞,我们真的该说再见了。好好照顾自己。”
她忽然走近他,抱了抱他,说:“玦,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她转过了身,流着泪离去了。
当轻舞的背影终于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他的心——好像也缺失了一块。
南宫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地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