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棵老树下铺开餐布,取出楚心儿早上精心制作的糕点,慢慢的吃着。
“等会还有什么?”楚心儿好奇地问。
“别急,”我轻轻把她的头埋进我怀里,“先休息一会吧!”
她应了一声,很听话的把头放在我胸口,闭着眼,静静的听我的心跳。
我们默默的依偎着,谁也不说话,感受这俗世里难以享受的宁静,感受那些刀光血影之外的旖旎。
她的呼吸柔和,渐渐睡着了。
天黑了下来,烟雨峰下开始有了点点的亮光。我把她轻轻推醒,她嘟哝着,似乎对我吵醒她的美梦不满,睡眼惺忪的抬头向下看。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副终身难忘的情景,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眼里是茫然与惊艳。
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在黑夜里点起了一个绚烂温馨的海洋,从近处到极远,从极远到天边,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挥舞着灯笼的精灵,它们成千上万,如海浪,如春潮,围绕着烟雨峰远远的铺展开去,把一盏盏的烛光汇集成一片浩瀚的烟云,那烟云是极动的,又是极静的;是灿烂的,又是柔和的,它微微的起伏着,笼罩了天,笼罩了地,笼罩了所有俗世的忧伤困苦、饥寒无奈,留下一个美好纯净的世界,抬头能看到满天星光。我们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幻海洋!而梦幻尽头,是我们偎依着的在夜风里显得寂冷而挺拔的身影!
楚心儿迷醉在眼前这片壮丽又不失精巧的盛景里,眼眸灿若星辰。她突然站起,长袖飘飘,倩影转动,舞了起来。
我想,那应该就是“美丽”的极境了。
幽静的密林,孤高的山峰,宏大浩瀚恍如瑶台月宫的盛景,一个偶然降落凡间的仙子在翩翩起舞。
楚心儿的歌声在山顶远远的传了开去,柔和婉转,清丽绝俗。
……
别后疏狂拟忘尘,残章佐酒满清樽。漫堤烟锁非关我,溪影摇花自动人。酣酒面,醉黄昏。觉来蝴蝶乱分身。常言浮世浑如梦,梦里如何不做真?
……
大宋历166年秋,岭南爆发了大规模的民变,三省三十二府一百零八郡近千万百姓卷入其间,他们攻破城池,杀死官吏,打开仓库把粮食金银一抢而空。
南方的朝廷军队连战连败,折了4000余人,退到江北附近,任凭南方地界被叛民占据。
朝廷别无他法,又让岳元帅派军协助,但这时北方正在强攻边关,岳元帅无力抽兵,只好派了我们这只军队从建州赶去支援,镇压叛乱。
我觉得我们部队的机动能力可能是全天下最强的了。从南至北,从北至南,一年内几万里转下来,足以让我们自豪和自怜。
我对楚心儿说,“等着我,这仗打完,我就回来娶你!”
我的银两已经不少了,这次打完如果我还有命在的话,论功行赏多少还会有些银子,到时候就能凑够钱替她赎身了。
她很担心我,“你一定要小心。”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已为然。叛民就算数量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自然不放在我们这些大宋最精锐的龙骑军眼里。
三天后,我们出征了。七千将士从军营开出,浩浩荡荡的出城,夹道都是欢送我们的百姓。我很费力的搜索了她一会,没有找到,于是也不再想,转头赶路,去建功立业。
然后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古琴。
我们纷纷抬头,看到楚心儿正坐在城楼上,盛妆长发,玉手瑶琴。
阳光铺洒在她身上,发着绚目的光。
楼宇的高处风很大,她的裙摆和长发一起飞扬,翩然若随风而去的神女。那惊人的美丽中丁冬响起悦耳的琴声,是那曲《出塞》。
“十五入军旅,十八塞外行。马上击贼寇,风烟耀平生。一动惊风雷,潜息声不闻。雕壶飞羽簇,匣间龙渊鸣。当奋男儿志,纵死亦千钧……”
楚心儿的琴声很悠扬,婉转动人,但她却把曲中的悲壮演绎的淋漓尽致,让人禁不住的热血沸腾。
七千龙骑军将士听着这悲壮而悠扬的乐曲,一片静默,良久,左宗骁带头,全军突然一起发出一句惊天动地的喊声,那是岳元帅铭刻于军营前的一句话。
“保家卫国死何惧,功名利禄又何需?”
我骑着白马走出很远,回头的时候,依然看到那个雪白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站在城楼上,站了很久……
二十多天以后,我们抵达了战区,开始配合当地的官兵平息叛乱。
几乎每天都有战斗,一开始是和壮年汉子打,到后面是跟老人妇孺打,我们杀的手都软了。
乱民的兵器都很差,都是些扁担、锄头、或者木柄的长矛,而且显然缺乏训练,战斗力极弱,比起那些建州的叛军和金兵铁骑来说,差得太远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个倒下了另外一个又跟着冲上来,悍不畏死,让我们杀不胜杀。
不过螳臂毕竟挡不住战车,平叛之战的第八天,我们便击溃了叛军三首领之一独眼瞎率领的几万叛匪,夺回了被他们占领的重镇泉州。
此役,龙骑军横扫战场,所向披靡,我率领的600将士更是所向披靡。
斩首三千,俘虏三千,并且阵前突击重伤了独眼瞎,立下头等功。
我去左宗骁帐上领战金发放给下属,顺便问起俘虏怎么办?
左宗骁似乎刚被人训过,脸色阴沉,他闷闷的道,“皇室亲王,景王有令,就地斩首,首其级挂在泉州城门上示众一个月。”
杀俘是本朝太祖立国时就严禁的大事之一,我震惊的看着左宗骁。
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劝过景王了,平叛要恩威并施。结果景王把我骂了一顿,他说对付叛民就要把他们杀怕,杀的再也不敢造反。”
我沉默良久,问,“怎么办?”
左宗骁长叹了口气,“听命吧,你我都是军队将领,当知道令行禁止,惟命是从。”
我拱手遵命,退了下去。
回营的路上经过战场,看到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掩埋的叛军尸体。
由于白天厮杀激烈,我也没有注意到,这时我才发现尸体里居然有不少白发老人和半大的小孩,甚至还有几名妇女,都是面黄肌瘦,柴骨嶙峋。
我静静的站了很久,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头一次,我对自己是杀人的战士而产生了无奈羞愧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