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悦坊也算是盛京城里出了名的舞坊,和那些青楼瓦肆的勾栏地的不同之处在于,里面的姑娘以卖艺为生,而且舞蹈唱曲样样精通,是京城里的文人雅士官僚子弟的休息娱乐之所,有幸她曾去过一次,还是接着学习瞻仰的由头。
唐梨掀开手底的最后一张牌,拍手叫道:“我赢了,我赢了!现在我的分数最高,你们自罚。”
玉娘将牌一放道:“看把你给得意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知道了。”
唐梨目光揶揄朝萍儿挤眉道:“这回你应该无话可说了吧,说好的食醋一盅可不许算赖。”
“我才不会耍赖。”萍儿站起来,没有半分推辞,端起事先备下的陈醋眉头不皱一口闷下。玉娘同饮一口脸色倒是不如萍儿那般镇定自若,才到嘴里就全吐了出来。
唐梨笑倒在地上,好在地上铺着毛毡并不觉得痛,唐梨捂着肚子一边问道:“酸不酸?”
萍儿气性颇好老实回道:“不酸,比起上次的辣椒水不知好上多少倍。”
“不酸才怪,我用的可是十年的老陈醋。”
唐梨上次手气很不好,落败后尝过一次,一根朝天椒配的辣椒水辣的她连喝了三大碗白水,玉娘嘲笑她是自作孽不可活,倒头来坑了自己一把。
她们可想不出这么坑人的点子,这些喝辣椒水,老醋的主意全都是唐梨一人想出来的,奈何三个人都在上面栽过跟头,回回相约萍儿和玉娘嘴里都说着不要,但每次来的都很准时,玉娘假装抱怨说是叶子牌有瘾,上过手后就再也戒不掉。
“要不要再来一局?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不易得呦。”唐梨道。
玉娘:“来就来,谁怕谁。”
唐梨颇为喜欢玉娘豪爽的性格,她这点和萍儿不同,有时候唐梨会觉得玉娘像是阅尽风风流韵事的情场老手,对于男女情爱之事有着独到的见解,渴慕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但又言爱情是穿肠毒药,爱的深了是会死人的,唐梨不懂情爱之事,生生死死的爱情与她无关。总之唐梨认为玉娘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差三两盏薄酒倾言吐之。
叶子牌打得忘乎所以,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了下去以至于柳茗烟遣来一个小丫鬟特来催玉娘回去。
玉娘此刻心急正想一举拿下唐梨,头也不回道:“再等等。”
小丫鬟又等了一刻钟,还不见好便又来催促。
玉娘输了牌叫嚷到:“都是你这小蹄子急躁,这把烂牌可都要赖你,你要替我受罚。”
丫鬟也不恼,自然知道玉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唐梨也不打算真让小丫鬟替她喝了那杯酸溜溜的陈醋,只笑道:“算了,看天色这么晚就饶过你一回,下次可不要再耍泼皮将事都赖到别人身上。”
玉娘住在红悦坊,离王府也有一段距离,唐梨也不好让她继续晚着。
玉娘狡辩道:“我可没有耍赖。”
丫鬟谢过唐梨,玉娘向那丫鬟问道:“茗烟呢?”
丫鬟道:“柳姑娘在膳房忙着。”
玉娘:“膳房?还真是个白眼狼,不说我也知道她在什么,那么多年的交情也没见她对我这么好过。罢了罢了,那唐梨,我先回了。”
谁人不心下意会玉娘所言,唐梨也明白并不多言只点头道:“那玉娘你路上小心点。”
送走了玉娘,她和萍儿又将屋内整理一番,清理干净果盘里的果皮花生皮屑,唐梨坐下来桌来喝了口茶水,开口道:“听说杜仲今天找你来着,快说说他找你干嘛。”
唐梨一脸坏笑,她可看的出来杜仲这家伙对萍儿有意思,每次对着萍儿都是一张笑脸,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萍儿替唐梨整理着床被,给绣被熏着迦南香,完了之后将小熏炉里挂放在虚幌帐顶,纱帐里的气味可以延至第二天不散,同时还有安神助眠的好处,待纱帐幔里萦溢着清而幽的味道后,萍儿随口道:“没有说什么。”
“没有什么?不会吧,那家伙对你有意思你没看出来?”唐梨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把玩着青釉杯,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萍儿扭头看着唐梨,放下手中的活计,忽然正色道:“唐梨,我对杜仲没有想法,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难不成你有中意的人了?”
“别胡说,没有的事!”萍儿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心窝一痛,耳根不知不觉中透起了微红,目光有些不自然转向他处。
唐梨不提也罢,这么一说萍儿心底但是勾起一人的影子来,只可惜……
“难不成你真的……”
萍儿急忙打断她,“也没有。”
这么避之如蝎,唐梨替杜仲惋惜了一把,看来是萍儿拒绝了他,也好,把话说明白了,总好过给他无望的等待。
男女之间的感情本就很少能像萍儿那样一张嘴就能说得清楚,更多的是万般纠缠,千般纠葛。她看得见汪琪玉对云璟的苦苦等候,空付了许多青春年华,年少时的欢喜皆因一人而起,始于他也终结于他,最后兰因絮果都算不上,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人海那么大,找到一个可以相爱的人是多么大的一个福气呀。
唐梨随口清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这小调还是她从听玉娘嘴里听来的,玉娘唱的比她好,字字圆润,落在耳朵里绒绒的,像是林梢的小黄鹂,婉转清扬能沁到心尖里去。不过玉娘唱曲时的神情两眼里透着落寞,眉梢间思绪隐隐,唐梨会想着这小曲是唱到她心里去了,将她带回了那段美好的少年时光,无论是当年那个曲罢曾教善才服的红悦坊头牌,还是现在情场失意的风尘客,玉娘一直都是玉娘,她想要的也只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萍儿依着床,静静地听唐梨哼唱着,心间早已神游物外,苦涩滋味翻涌而上。
时光快的总是那么地让人措不及防,可纵使千帆过尽,一切成了光景颠倒了的模样,好似当年也从未变过,而殿下还是那个爱笑的殿下,骑马,蹴鞠,打泥丸,喜欢醉酒后懒卧屋檐上对月高歌,笑看宫女们在下面急作三五成团。
可是那些属于苍澜的记忆她好像全然都不记得了,现在每个人都成了不同的模样,就连他也是。
收起心绪萍儿忽想起来一件事来,离身去了隔壁自己屋里翻找一件东西交给唐梨,“这是杜仲让我转交给你的。”
唐梨接过来,是一件封了口的书信,“唐梨亲启”四个字流云横卧,唐梨认得出这是顾大哥的字迹。信手便拆开来看,除了一张信纸上寥寥数句珍重之言再无其他,摸着信封里还有东西,唐梨全数拿出来,是那几张银票,一张没多一张也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