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上帝最宝贵的恩赐。这么说吧,正是由于人类大脑基因的某种变异,使其具备了超越直观的形而上的思维能力,人类才超越了动物的范畴,才能避免尼安德特人的悲剧。
逻辑思维的威力在物理学和数学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早在科学启蒙时期,伽利略就用思想实验的办法,推翻了曾被学术界奉为圭臬的“物体自由落体速度与重量成正比”的理论,这甚至是在他那次著名的比萨斜塔实验之前。他是这样驳难亚里士多德的:把一个重球A与一个轻球B绑在一块儿,那么整体的AB当然要重于A或B。按照上述理论,AB肯定比两球单独下落时的速度快;但换一个思考角度,因为B轻于A,它的下落速度当然比A慢,这样,把两者绑在一起时,B肯定要延缓A的速度,这就使合球AB的速度快于B但肯定慢于A。两种推理是不是都对?是的,都完全正确,但结论相反。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推理所依据的平台,即那个理论错了。你们看,多么简洁明快的推理,却又无懈可击。有了这个推理,其实根本不用再爬到比萨斜塔上扔铁球了。
伟大的相对论更不用说了,它简直是一人之功,是一个天才大脑的杰作。爱因斯坦通过纯粹的思想实验,得出“光速不变”和“引力与加速度等效”的顿悟,彻底颠覆了人们奉为“绝对真理”的平直时空。爱因斯坦自己说,那对于他来说是“幸福的思想”。
其实还有一项著名的思想实验,只是常被人们忽略,那就是驳难时间旅行的“外祖父悖论”——你如果可以返回过去,就有可能杀死你的外祖父;但如果他在未有儿女之前被杀,怎么可能出现一个返回过去改变历史的你?这个驳难也无懈可击,所以唯一的结论是:时间旅行不可能。
这个思想实验之所以一直被人忽视,是因为其中掺有人的因素——人有自由意志,所以他们完全可以不杀自己的外祖父嘛。这种思考角度是完全错误的,人类作为群体而言其实并没有自由意志,比如,谁也不能保证在十万个时间旅行者中没有一个想杀死自己外祖父的人,那人可能是神经错乱,或者干脆是个狂热的科学信徒,不惜杀死外祖父来验证这个悖论。而只要有一个过得硬的反证,也足以推翻一条物理定律。
所以,孩子们,我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在这儿可以断言,无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子孙后代,都甭指望去体验时间旅行,1000万年后也不可能,它永远只能存在于科幻小说中。但也不必失望,时间旅行不可能实现,并不意味着超维旅行——指超出三维空间的旅行——就不可能。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个思想实验能证伪它——当然也还没有证实。它究竟能否实现,也许就靠你们中某一个天才大脑了。理论物理学家陈星北2017年在内蒙古达拉特旗某初中课外物理小组“纪念束星北(束星北(1907-1983),20世纪30年代中国著名物理学家,极富天分,曾被认为是最可能摘取诺贝尔奖的中国人。1931年辞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工作回国效力。但其性格狂放,行事怪诞,不容于僵化的中国社会,1957年又被打成右派,一生坎坷,未能在学术上取得划时代的成就。这是他个人也是中国社会的悲剧。本文的主角取“星北”为名,显然是出于对束星北的敬仰。)110周年诞辰”座谈会上的发言。发言为摘录,未经本人审阅。
记录人:巴特尔(嘎子)位于廊坊的空间技术院育婴所正在忙于实验前的准备。这个“育婴所”里并没有婴儿的笑声和哭闹声,也没有奶嘴和婴儿车,它的正式名称其实是“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小尺度空间研究所”,所里的捣蛋鬼们嫌这个名字太拗口,就给它起了这个绰号。而所长陈星北也欣然认可并带头使用,因此这名字在所里所外几乎成了官称,只是不上正式文件而已。
实验大厅是穹隆式建筑,有一个足球场大,大厅中央非常空旷,几乎没有什么设备。只有一个很小的球舱吊停在场地中央,离地有四米高。它是单人舱,样子多少类似太空飞船的回收舱,只是呈完美的球形,远远看去小得像一个篮球。它的外表面是反光镜面,看起来晶莹剔透,漂亮得无以复加。舱边站着两个小人,那是今天的舱员,旁边是一架四米高的舷梯车。
今天只是一次例行实验,类似的载人实验已经进行过五次,而不载人实验已经进行过十五次了,人人都轻车熟路,用不着指挥。所以下边人忙忙碌碌,陈所长反倒非常悠闲,背着手,立在旁边观风景。他的助手小孙匆匆从门口过来,低声说:
“所长,秦院长的车已经到了。”
陈星北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有后续行动。小孙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催他。陈星北看看他,知道他的心思,没好气地说:“咋?有屁就放。”
小孙笑着说:“所长你还是到门口接一下的好。再怎么说,她也是咱的直接上级,肩上带着将星的大院长,尤其是咱的大金主。”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的,这次她来视察,很可能就是为了决定给不给咱们继续拨款。”
陈星北满不在乎:“她给不给拨款不取决于我迎不迎接,我犯不着献殷勤。别忘了在大学里我就是她最崇拜的‘星北哥’,整天跟屁虫似的黏在我后边,就跟现在小丫黏糊嘎子一个样。你让我到大门口迎她,她能承受得起?折了她的寿!”
小孙给弄得左右为难。陈所长的德行他是知道的,但所长可以胡说八道,自己作为所长秘书却不得不顾忌官场礼节。不过用不着他作难了,因为一身戎装的秦若怡院长已经健步走了进来——而且把陈的胡说八道全听到耳里。秦院长笑着说:
“不用接啦,小孙你别害我折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小孙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是替所长尴尬。偷眼看看,那位该尴尬的人却神色自若。秦院长拍拍小孙的肩膀安慰道:“你们所长没说错,上大学时我确实是他的跟屁虫。那时还一门心思想嫁他,就因为他常常几个月不洗澡我受不了——我可不是夸大,他只要一迷上哪个难题,真能几个月不洗澡。小孙你说,他现在是不是还这德行?”
小孙也放松了,笑着凑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机敏地离开了。陈星北过来和秦院长握握手,算是过了应有的礼节。秦若怡和陈星北是北大同学,比他低一届,两人虽是学理的(陈学理论物理,秦学力学),却都爱好文学,是北大未名诗社“铁三角”的两翼,算得上铁哥们儿。“铁三角”的另一边是当年的诗社社长唐宗汉,国际政治系的才子,比陈星北高两届,如今更是一位天字号的人物——现任国家主席。这两届政府中有不少重量人物出自北大,人们说清华的风水转到北大这边了。
“育婴所”实际不是空间院的嫡系,五年前陈星北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秦院长,成立了这个所。可以说这个建制完全是“因人而立”,因为秦若怡素来相信这位学长的怪才。而且,虽说陈星北为人狂放,平日说话满嘴放炮,但在关键时刻也能拿出苏秦张仪的辩才,“把秦小妹骗得一愣一愣的”(陈星北语)。“育婴所”成立五年,花了空间院一个亿,在理论上确实取得了突破,但要转化成实际成果还遥遥无期。秘书刚才说得对,秦院长这次视察恐怕不是吉兆。
陈、秦两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这会儿却都不提它。秦若怡说:
“星北你刚才说小丫黏糊嘎子,这个嘎子是何方神圣,能入小丫的法眼?”她笑着说,“也太早了吧,小丫才13岁。”
陈星北指指大厅中央:“喏,嘎子就在那儿。不过你别想歪了,小丫的黏糊扯不到男女的事上,他们是表兄妹呢。嘎子是我外甥,内蒙古达拉特旗的,蒙古族,原名叫巴特尔。他的年纪也不大,今年15岁,等开学就是清华一年级的学生了。这小子聪明,有股子嘎古劲,对我的脾味。你嫂子说他像电影《小兵张嘎》的嘎子,那个小演员正好就是蒙古族。后来嘎子说,这正是他在家乡的绰号。”
“达拉特旗就是嫂子的老家吧。我记得四年前你千里迢迢跑到那儿,为一所初中举办讲座,是不是就为这个孩子?”
“对,他们学校的物理课外小组相当不错,办得不循常规。”秦若怡知道,“不循常规”在陈星北这儿就是最高评价了。陈星北笑着说:“小丫这孩子你是知道的——有点鬼聪明,长得又靓,平日里眼高于顶,没想到这个内蒙古草原来的野小子把她给降住了。”
他对着场地中央大声喊:“嘎子!小丫!你们过来见见秦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