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大家对这件事要谨慎。长生——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不过我知道一句话:天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再说我有一种感觉,从格巴星人回答问题的情况看,他们对于‘长生社会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像并没有清晰的概念。这就奇怪了,难道他们自己并没有实现长生,而是把这项大礼先送给咱们?这样的大公无私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我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个想法我刚才就有,可咱脑筋笨,理来理去理不清楚。这个先生一说,我才明白了我刚才为啥不安。我急忙把他的话在脑子里传给格巴星人,想听他们咋回答,他们平静地说:
“格巴星人确实还没实现长生,但我们将和地球人同时实施。”
这个回答让大家非常感动——他们的确大公无私啊,把最好的东西拿来和地球人同时分享。除了感动之外,听众们心里还有一点小九九——大家都为刚才格巴星人的发脾气而担心,哪能再让这个说话不检点的家伙得罪他们。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责备他,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抢白道,如果他不想长生,完全可以退出的,没人强迫他。这家伙见惹了众怒,长叹一声,闭上嘴巴坐下了。
电视访谈进行了很长时间,大伙儿的意见基本统一了:接受格巴星人的大礼,而且要尽快!格巴星人对讨论结果也很满意。这以后俺俩又去国外参加了几次访谈。不管在哪个国家,赞成长生的是大多数。当然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也有一些反对的,反对的原因奇奇怪怪。比如有些伊拉克人和伊朗人反对,说“宁可自己不长生,也不愿犹太佬永存天地间”;有些犹太人也反对,说“放弃死亡就背弃了与上帝的盟约”;有些天主教徒虽然不反对长生,但坚决反对为已经怀孕的女人引产……不过这些反对意见占不了上风。
没有访谈时我和李隽也闲不住。早在第一次访谈结束后,立即有位胖老板把俺俩拉到贵宾楼饭店宴请。是那个卖脑白金的老板,想请俺俩给做广告。他们说长生之后,别的药都没用了,只有脑白金会卖得更火。为啥?长生的人更需要聪明的脑瓜,也更值得为智力进行投资——想想吧,一次投资就是千千万万年的收益啊!广告的情节他们也想好了,让李隽“含情脉脉”地靠在我身上,两人一同念广告词:
如今人人都长生,长生人更需要脑白金!
胖老板把想法说完,李隽沉下脸,冷冷地横我一眼,不说话。我再笨也能看出个眉高眼低,知道她不想和我这样的次等货色搅在一块儿。这女人像是会川剧的大变脸,眼一眨就变,在台上笑得十分甜,台下看我时眼神像结了冰。我对胖老板说:
“我这丑样哪上得了广告,你们拍李小姐一个人就行。”
胖老板坚决地摇头:“不行,必须两人一齐上。为啥?鲁先生虽然——我实话实说,你别见怪——虽然丑了一点,可是你这张脸天生有亲和力,显着忠厚,对老百姓的口味儿。再说,男女演员之间的容貌反差大一点并不是坏事,天底下毕竟美人少、丑人多,你们俩这么一组合,让天下的普通男人都会有了点指望,所以广告效果一定很好。”他笑着问李隽,“李小姐意下如何?敝公司准备拿出12000万元做酬劳,你俩每人6000万元。”
6000万元!这个数把我吓坏了,6000万是多大的数,要是用百元票堆起来怕是得一间房吧!别说我,李隽也动心了,她略微想想,立即把冷脸换成笑脸,甜甜地说:
“我没意见。鲁先生你呢?不过我要抗议老板你刚才说的话,谁说鲁先生丑,他的容貌……其实很有特点,很有男人味儿的。”
胖老板大笑:“那就好,那就好。”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当场签了合同。宴会回去后我立即给翠英打了电话,那边是一声大叫:
“6000万!我的妈呀,咱俩卖沙得卖多少万年才能赚这么多!”
翠英喜洋洋的,隔着电话我都知道她笑得合不拢嘴。我警告她:“广告可是我和李隽两人去做,老板说了,她得靠在我身上说那句广告词。我事先说明,你别吃醋。”
翠英略略停了一会儿,然后痛快地说:“靠就靠吧,她在你身上靠一下,咱6000万就到手了,值!”
我问明山这些天咋样,翠英说他的病没有恶化,兴许是有了盼头,一口气在撑着哩。又笑着问我:“这几天打喷嚏不?陈三爷可是见天在骂你个‘王八羔子’哩,骂你说话不算话,不让他变年轻。”我苦笑着说:“我确实同格巴星人说啦,说了不止一遍,但格巴星人不答应,我有啥办法。”这时有人敲门,我说:“有人来了,过一会儿再说吧。”
挂了电话,打开门,原来是李隽,刚洗过澡,化过妆,穿一件雪白的睡衣,一团香气,漂亮得晃眼,也笑得很甜。我真没想到她会来我这儿串门,忙不迭地请她坐。她扭着腰走进来,坐到沙发里,东拉西扯地说着话:“看来咱俩真有缘分,要不是那天我去河边,咋能让格巴星人选中咱俩?”又问我:“有了这6000万打算咋花?”最后她才回到正题,说:
“鲁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我)你想过没有,全民公决之前,咱俩是世上唯有的两个长生人,投票通过后咱就啥也不是了。千万得抓住这个机会,多赚几个广告费。咱俩得拧成一股绳,可不能窝里斗,把价码压低了。”
原来她是怕我瞒着她接广告。我说:“这回给了6000万,已经不少了呀。”
她自信地说:“只要咱俩拧在一起,以后还会更高的。”
我痛快地答应了,说我一切听她的安排。谁跟钱都没仇,能多得几个当然乐意,又不是来路不明的钱。何况又有这样漂亮的女人来求我!李隽非常高兴,跑过来在我脑门上着着实实亲了一下,蝴蝶一样笑着飞走了。在她身后留下很浓的香气,害得我晕了半天才清醒过来。不过俺俩的生意没能做大。虽说是有好多家公司来谈,但李隽把价码提得太高,双方磨了很久才谈拢。可惜没等签合同,投票就开始了,从那时起再没人找俺俩做广告了。这事一点也不奇怪,原先俺俩是兔子群中独有的俩骆驼,自然金贵;如今所有兔子马上都要变骆驼了,原来的骆驼当然掉价了。听格巴星人定下投票时间后,李隽恼怒地说:“当时真不该起劲地‘说服大家’,应该把这个进程尽量往后拖的,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劝她想开点,不管咋说,至少6000万已经到手,这辈子够花了。李隽怒气冲冲地说:
“这辈子够花了?这辈子是多少年?别忘记你已经长生了!哼,猪脑子,鼠目寸光!”
泥人儿也有个土性儿,我好心解劝却吃了这个瘪,忍不住低声嘟囔着:“还不是怪你把价码提得太高,要不好多合同都签了。你把我也耽误了。”
说出口我就知道这句话不合适,正捅到了她的痛处。她脸色煞白,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摔上门走了,从那以后再不理我。
投票那天,全世界都像过年一样高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来了,重病号让人抬着来投票,吃奶孩由妈妈抱着投票——这中间就有我的小囡囡。翠英赶在投票前做了剖腹产,囡囡只有四斤重,好在娘俩都平安。至于投票的结果根本不用猜:95%的人同意接受长生。格巴星人非常守信,在计票完成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对地球人的长生术,把人们一个个吸到飞船里,做完手术后再放出来,两溜子人上上下下,就像是天上挂了两条人链子。他们的工作非常高效,但毕竟地球人多,60亿人做完,怎么着也得一年吧。
可惜这些人里没有明山,翠英在电话里说,明山到底没熬到这一天,是在投票生效前两天咽的气。那些天我只顾忙广告的事,几乎把明山忘到脑后了,也没打电话问候他一声,不知道他在死前怨不怨我。这中间格巴星人又把我和李隽请到飞船上去了一趟。见面时格巴星人显然非常开心,他们说非常感谢俺俩的工作,为了表示谢意,可以为俺俩提供一项特殊服务:就是把俺俩的容貌改造得“尽善尽美”,连身高也可以加高。打从那些合同泡汤后,李隽的脸一直是老阴天,这会儿一下子放晴了,她喜滋滋地喊:“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要变成有史以来最美貌的女人,连西施、埃及艳后和特洛伊的海伦都比不上我。”李隽一高兴也不对我记仇了,拉着我的胳膊说:“鲁先生,鲁哥,你也要变成有史以来最美貌的男人了!”
我当然喜得了不得。要我说李隽已经够漂亮了,就是不改造也没啥,可我这辈子还没尝过当漂亮男人是啥滋味儿呢。要是这丑模样改造得像唐国强,身边傍着一个像李隽这样漂亮的女人……我赶紧勒住心里那匹脱了缰绳的马,问格巴星人:“能不能把我媳妇翠英也算上?”格巴星人很温和地拒绝了,说不能开这个先例,他们只对“有特殊贡献者”提供这项服务。我很失望,但也没办法。
说起美丑,其实格巴星人才是真丑。他们的相貌我这次看真切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心好,丑点又有啥关系。他们……其实长得非常像地球上的蛔虫,没有手没有腿,没有脸没有五官,没有奶子没有鸡鸡,就那么两头尖尖、身体弯曲的一根小肉棒。真的,活脱脱是人肚子里长的蛔虫。就是个头长一些,有猪尾巴那样长。看着他们的模样我直纳闷:他们连嘴巴也没有,咋吃饭呢?反正我知道他们不会说话,他们的话都是用电波送到我的肚子里。
提了那个建议后,格巴星人开始了正式谈话,并请俺俩转达给所有地球人。他们说:很高兴地球人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既是这样,他们不打算走了——不过请地球人不要担心,格巴星人绝不会挤占地球人的任何生存空间,因为我们和他们的生存空间是“立体镶嵌互不冲突”的。现在他们对自己也同步实施了长生术,将和长生的地球人共生共荣,一起活到地老天荒。
我说过我脑子笨,这些文绉绉的话听不大懂,还有些名词更难懂,像什么“肠胃营养环境”。我忍不住悄声问李隽:“他们说的共生共荣是啥意思?他们说不占咱们的地儿,到底要在啥地方安家?”很奇怪,不知咋的,这会儿李隽的脸色死白死白,两眼直瞪着,胳膊腿也僵了。我着急地喊:“李小姐,李隽,你这是咋啦?”她不吭声。我伸手推推她,她忽然像面条一样出溜到我脚下,两只手冰凉冰凉的。
当时真把我吓坏了,好在有格巴星人在,以他们的科技,医治一个虚脱病人自然不在话下。他们很快把李隽弄醒了,把俺俩放出飞船。回到地球上后李隽一直瞪着眼不说话,脸色发青,两条腿软绵绵的,由我拖着走。所以直到俺俩分手,我都没敢再拿那个问题去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