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秋,扶安连续几日小雨,多了几分凄冷。
充满西式格调的大厅里,壁上的挂钟摇摆着,时间慢慢的走着,一众人忙前忙后,打理着大厅的各个部分。这是扶安最有名的西池酒厅,夜夜笙歌不停歇,是各种达官贵人社交的最佳之地。
今日,扶安名声显赫的富商尹震天在此庆祝五十大寿生辰,在西池开设宴会,来的都是与众不同的贵人。
老爷子爱听戏,时逢生辰,是要安排一两曲,但他要求高,不是谁唱的都听,独爱那杏林春当红旦角秦淑媛,谁料到当天晨起,秦淑媛就随着戏班子去了临县,当晚赶不回。
这歌舞都安排上了,唯独缺了唱戏助兴,眼看着宴会还有一个时辰开始,杏林春不卖他面,尹震天怒气冲天,两边胡子气的翘得老高,这场合怎能少了面子,让尹擎轩赶紧找个戏班子顶上。
这个问题抛给了尹擎轩,也是令他着急,这城里谁不知道尹震天脾气大,听惯了秦淑媛的戏,其他的谁也不认,着实让人头疼。
“尹老爷,生辰快乐。”
“感谢感谢。”尹震天招呼着来往的客人,“这边请。”
沐清歌在旁边和尹夫人林霜聊天,无意听见,不禁嘴角上扬,“林伯母,我去找一下擎轩哥,失陪一会。”端着红酒杯朝着尹擎轩走去。
林霜微微点头,会心一笑,可能在她心里,沐清歌是最好的儿媳人选,待她自然宽容些许。
沐清歌递给尹擎轩一杯酒,“擎轩哥,我倒是认识一角,唱的可不比秦淑媛差。”沐清歌想到这是个机会能让苏南走向更多人的视野,顺带壮壮胆。
尹擎轩眼角弯了弯,微微一笑,“清歌竟认识这般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既然如此,那就劳请你费心了。”尹擎轩接过酒杯,轻轻摇晃,一杯全饮。
近黄昏,浓黑的云像一团团破絮,倒悬在上空,冷风习习,苏南家是戏院与庭院的结合,大小师徒都住在这里,庭院虽是不大,却井然有序,一棵桂花香正浓,却也不停落叶,苏南的小师哥李裴煜一人在庭院扫动着满地的枯叶纸屑,其余人都在屋里歇着,这就是苏南的家,显出格外的凄冷。
“裴煜,把苏南叫出来,车在外面等着,我带她去个地方。”沐清歌站在门外朝着里喊着。
“稍等,沐小姐。”李裴煜瞧见沐清歌来了,扔掉扫帚,进了里屋。
留声机发出的曲子悠扬婉转,令人舒适愉悦。却又不敢怠慢,谁都放不轻松。
苏南正对镜贴妆,青黛描细眉,着上戏装,紧张的握紧了发汗的手,眉头紧锁,明显看出的紧张感,“这样的公开场合,还是尹震天的生日宴会,各行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到齐,清歌,我后悔了。”苏南低声细语,显得很孤独无助,虽她有十几年功,可毕竟平时唱戏面对的只是平常百姓,今儿个尽是达官显贵,稍有差池,不是难堪这种小事,不免得害怕。
沐清歌把手搭在苏南的肩上,整理一下戏服,看着镜中的苏南,眼眸透露出迟疑,她还是太年轻了。
“不要害怕,按照你平时那样,这些根本不是事,我认识的苏南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作为朋友,沐清歌尽量安慰她。
回想下午,苏南出屋见沐清歌,看见她兴奋的喊起来,“清歌,找我干什么,这么久都不想我的嘛!”苏南嘟囔着嘴,假装气呼呼的。
“南南,我错了嘛,今晚尹震天在西池的宴会缺个戏曲,这不我第一时间想到你,去救个场,酬劳不是问题,他们要是喜欢上你唱戏,那更多人会慕名而来听你家戏。”
“不行,这绝对不能去。”
苏南回头见她爹苏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义正言辞的说道。
“爹,我觉得能行,一场戏,倒也不是个难活,何况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苏南恳求的眼神望着苏远。
想来的确如此,本是个小戏班子,平日也就些平常人,何况战火纷乱的时代,多少普通人还有闲情逸致听戏。
苏远长长的叹气,“唉!那你唱完拿钱就赶快回来,在有钱人那别摊上事了。”
“师姐!”
“师妹!”
“早去早回,你行的。”这李裴煜和小师妹洛小曼一直躲在门上幕布后偷听,听见师傅答应了,皆露出头来,好家伙。
“知道了,你们在家好好的啊。”
“爹,那我随着清歌去了。”苏南看着苏远那深沉的模样,若有所思。
苏远意味深长的看着离去的苏南的背影,又是长叹一口气。
“师父,为何叹气?”洛小曼不解其缘由。
“罢了罢了,里屋去吧。”
“是。”
苏南缓缓轻步的走上台,这不比戏台木板搭的,铺上一层地砖,苏南每一个脚步都无比沉重。她深呼一口气,平复心里。
咿咿哝哝,甜美宽柔……
满座宾客无不被吸引,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粉黛。然,却有一人,全程闭眼倾听,听戏只用耳倒也是对的,从不睁眼望一下这角色,他就是远近闻名的顾祁东,国民政府的少将,做事有条有理,遇事处变不惊,深得司令官欢心。
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看不出像是常年征战在外,接受岁月的洗礼。
多少名媛淑女倾慕于他,连沐清歌都曾为他失了心智。
声停了,戏完了,苏南不经意的望去,顾祁东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顾祁东恍惚迷离的眼神,似在看她,似乎又不是。
他起身,朝着洗手间走去。
苏南回到后台卸妆,才刚把头饰摘掉,尹擎轩就进来了,“还真是你,我在底下一瞧见,就知是你苏南。”
尹擎轩露出邪恶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挑起苏南的下颚,“一向清高孤傲的苏南怎么也会来这乌烟嘈杂之地啊?”
苏南狠狠地瞪着镜子中的尹擎轩,“尹少,请你自重,老子生辰,小子别太狂妄,丢了你尹家的脸面。”顺手打下他的手指。
苏南一向是嘴上不饶人的主,哪怕是显贵,也定不会屈服。
“小南南,你这脾气,爷喜欢。”尹擎轩故作怪腔调,言语挑逗苏南。
“滚。”对于恶人或者不顺眼的人来说,苏南是很吝啬自己的语言的。
“你还想要钱吗?”尹擎轩坏笑着看着焦作不安的苏南。
“我的酬劳我为什么不要?你最好马上给我备好,一个子也不能少!”苏南草草的卸了妆,收拾好戏服,头也不回的说到:“明日你派人送来,记住,你别来,我眼睛进不了脏东西。”
苏南急匆匆的出去,在大厅正好撞上顾祁东,因为苏南有意识的回了一下头,不太注意到前方,这不,便撞上了顾祁东的怀里。
顾祁东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南,不言不语,冷冷的,依旧是那恍惚的眼神。
“不好意思,我太着急,没太注意。”苏南缓缓抬起头,确认过眼神,是不好惹的人。
似乎的确如此,不近女色的顾少将,是有原因的。
“还不从我们少将怀里滚开!”顾祁东身边的一个小兵,声音粗犷许多,脾气也比较坏,“想投入我们少将怀抱的女人多了去了,不过是一戏子,还敢主动投怀送抱。”
苏南淡淡一笑,或许戏子在有钱有权的人看来本身就是把玩的对象。
人要站在高处俯身众望,没背景没地位,生存,谈何容易。
秋天夜晚的天,凉透了,风刮在苏南的脸上,刺骨的疼,一个人抱着戏服游离在扶安的街道,夜晚太黑,谁瞧见了她两行珍珠泪。
以前,尽管尹擎轩的调戏,她都无所谓,她权当是公子哥的不懂事没教养,现在看来,人家有个有钱的爹,钱便也能成权。而顾祁东,单打独斗,凭借自己能力坐上这少将之位,屹立不倒,是他的本事。
也对,人一出生,身份地位悬殊,也就怨不得谁,也罢,苏南心里依旧相信老天不会待她如此不公,她会努力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