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莱昂偶遇白江钓客礼如的事,后来传到书山径耳朵里时,三人早已熟识,他笑谈道:“确实是二哥之风,礼如沉稳谦和,遇上了小二哥,正可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
那是礼如在白江的最后一夜,他把小二哥邀请到渔村旁的一座草庐,他拿着钓竿与饵盒,小二哥替他背着竹篓,竹篓里满满当当,他们把原先放在里头的鱼放生了,才刚刚好放得下那条肥美的江鳗。
草庐里升起火,夹起锅,一半炖汤,一半火烤,礼如带了些江鳗的鱼肉,分给村里的熟人吃,换了些地地道道的白江窖藏酒回来。
两人吃着烤鳗肉,喝着鲜汤饮着烈酒,谈着古往今来,谈着志向理想。
鱼汤煮着的时候,礼如端着酒碗说:“我们燕东人有两样说自己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小二哥拿起九碗,与他碰杯,一口烈酒喝下,皱着眉头说:“礼如,你刚才的文质彬彬,喝了点酒怎么全不见了。”
礼如,若无其事,拿着勺晃动着锅内的鳗鱼与野菜,夸奖家乡的同时,放下了勺子,举起了大拇指。“莱昂,与你说,咱燕东人的酒量和燕东刺客的短刃一样,都是顶好!都是燕东人与生俱来的本领。”
小二哥晃了晃脑袋,回到“经你一说,我对燕东是既有兴趣,又望而却步,在航舟久了,我们那儿的酒不似这般浓烈,哈哈哈,好酒。”
礼如接着说,“燕东盛产好久,这窖藏酒放在我们那零下的冰窟里,喝之前都得再室内放融化了,或是煮热了再喝,日后你若是要去我带你去,我们那边对朋友好客的很,但对生人也排外的很。”
“那是一定,今天这顿大蛇龍宴,你可得记下记下了,钓鱼的功夫我也是顶好。”小二哥说着,也举起了大拇指。
“那它咬住的也是我的鱼钩。”礼如听着话有些道理,只好拿鱼竿鱼钩反驳。
小二哥说,“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怕是这家伙要咬着你的鱼竿去遨游海底世界咯,哪能坐在这舒舒服服的有酒有肉。”
“莱昂,你也是顶好,我们眼前眼景,南境这一夕和平,欲静而不止,欲拓而不兴,风雨飘摇中折戟沉沙,而白江对岸,三国鼎立,邻邦尚且垂涎三分,何况北境虎狼之师矣。”
“礼如,南境的世界,定会有你有我,绽放光彩的地方。”
“我更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二帝天下未分时,我便尝试着过跨过天裂河,来南境一睹风貌,这里的景色证明了,这片沃土令人着迷。”
礼如这番话让小二哥沉思,他又何常不是抱着对南境的好奇与热爱来到土地。
“礼如,你为何不去其他城市走一走,在这白江畔驻足停留。”小二哥想换个话题,便说道。
“我生于北境,南边温热潮湿的气候待久了不习惯,离开燕东后,我便选择了白江。”
“燕东的历史确是一部悲歌。”小二哥,盛了一碗鱼汤,看着礼如,也给他盛了一碗。
礼如说先放放,过会儿再喝,煮久一点味道鲜,说完之后,拿起身旁的酒坛子晃了晃,仰起头,闷了下去。
小二哥觉得他的故事应该也想燕东的命运一般悲情吧。白日里的垂钓碣石上,悠然见江晚的随性,逐渐淡去,就想窖藏酒的酒香与上头后浓烈的后劲。
若是日常对饮,礼如的酒量一定胜过莱昂,可那日酒不醉人人自醉,小二还在喝鱼汤的工夫,礼如便靠在屋内堆积的草垛上打起来鼾声。
小二打开了背囊,抽出一条薄毯,盖在礼如身上,屋里的火光渐微,小二哥端着鱼汤暖手,出门拾了些柴火,关上门动作悠悠的躺下了。
他一边闭着眼一边想。
燕东,燕国,这个令人熟悉而早已淡出世人视线的国家,在极北之境,酒馆传说中最接近神明的国度,二十年间烟消云散。
小二哥在游历大陆时自然有所耳闻,这个雄踞极北,依靠寒山天堑的王国,联结了五国残余势力,意料之外而在情理之中的,五国中赵魏韩军队与王族势力,在燕国极寒的环境下,饱受伤病困扰,战力消磨殆尽,再开春之际,也没有抵挡住前朝彪悍嗜杀的黄金铁骑,冰雪消融日,六国覆灭时。
当时率领这支铁骑军的将军,便是如今南境天策上将白蒙之祖父,册封武威王君的白乞上将,在推行军功爵制的前朝,战功赫赫,前无古人。
白家世代骁勇,这个来自安西都护府郿邑的将军家族,纵横安西境数百年,与楚王后裔血脉相连。
白乞熟知兵法谋略,深得上兵伐谋,手段铁腕,七国战乱中,溺毙、坑杀、铁蹄之下,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十年间威震中原,连下赵、魏、韩三国七城八十余县,三位国君闻风丧胆,每日早朝必问两句话。
“白乞,打到哪里了?”
“哪位将军,应战白乞丐。”
派遣出去的将领,无不马革裹尸而还,军营中流传着一句话,若有人戏称白乞为乞丐将军,乞丐讨的是钱财,白乞讨的是性命。
小二哥想着,想着,渐渐入睡,南境给了他无数的英雄梦,在梦境中他立于白江岸口,平静的江面,慢慢浮现出数百艘船影,这些像是敌船的部队,朝向自己这一端进发,不一会儿自己眼前已是漫天的炮火,水面火油燃起,暴风箭雨落下,边声四起,空气中还夹着这一丝腥臭味,小二哥被振聋发聩的声响震晕了过去。
一个声音:“莱昂大人,醒醒,莱昂,别给老子装死”他挣扎起意志去看眼前的人,迷离的双眼,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刀泛着红光的刀。
一股更浓烈的焦臭味传到小二哥鼻子里,他乍然醒来,篝火上的锅已经烤焦了,锅里的鳗鱼汤已经干成黑乎乎的糊。
礼如的鼾声如雷,脚边的草垛上,还有一星半点柴火迸裂出的火花,小二用脚踩灭了它。把锅架抬到了门外,天已是蒙蒙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