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袖添香姻缘定1
清尘公主，乃北鼎荣巳帝异母妹，温婉贤淑，知书识礼。荣巳帝云，朕不如矣。荣兴四年，奉旨和亲东云，东云国主怜其卓绝不忍以后宫之礼束缚，特赐婚于江南状元，望其夫唱妇随琴瑟和谐。
——《清尘公主记》
推门而入迎面而见的是一长型书架，架上尽是些珍奇孤本，充做屏风之用。绕过书架，只有一方圆桌，两方方椅，三四只随地摆放的软榻，榻上有书。若非圆桌上红烛高高燃起，喜气洋洋的映照四周喜庆而艳丽，根本无人觉察出这是个新房。
圆桌之后便是一席青竹编制而成的床榻，床不大，烟霞色的床幔一阵轻摇，飘荡出柔软的涟漪来。
床榻上坐着一个女子，一身黑色丝绸深衣，唯有边缘以金红丝线镶边，低调却不失华贵之色。她的面容在红盖掩映下看的不甚清楚，面颊低垂，隐隐见着冰肌玉肤，颊上绯红，一抹红唇不点而朱。光是见着这些，便是神仙也是醉了。
这是一个寂静的时刻，外面偶尔传来几声喧嚣，愈发衬着屋内静谧无比。
暮色已深，四周愈发昏黑，只余烛火黯淡。窗外几只翠竹葱影印上屏风，清幽雅致。风过，烛火一动，竹影也跟着颤动起来，恍若妖魅之色。
忽然间，低低的呼唤在窗外响起，来人声音压的极低，却是极其小心翼翼，“公主，公主。”
床榻上女子囊入袖中的手微微一缩，身子却没有动，淡道，“你去吧。”
“公主，此时不走真的来不及了……奴婢已经备好了马车，您还是随奴才走吧。”
“无须多言。去吧。”
那窗外之人才欲再相劝，突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之声，女子闻声低喝，“快走！”来人咬了咬牙，往后悄悄退去随即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
过来一会，才听得前门吱呀一声，紧接着便是轻巧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声不大，节奏也是慢然不显丝毫错乱之音。听音辨人，此人该是心性恬淡自得之辈。
女子敛神垂眸，静待来人。
几步之间，一双黑色丝履出现女子眼前，长长的纯黑黑袍及膝，比之她上好丝绸那却是最最普通的棉布制作而成。莫说没有金红丝线镶边，就是连最普通的红线都没有。
女子暗自蹙眉，依照东云礼俗，新郎需以红线镶边，这人不是新郎？
心中起了戒慎之心，却还是一动不动。
头上来人咕哝了几声，声音倒也好听。
女子细细听来，却听得不甚清楚，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个人在他面前站了许久，忽然蹲了下来，仰头透过盖头缝隙从下往上看她，目光炯炯。
四目相视。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错愕。
那人是典型的东云人，面貌俊秀纯雅，一双凤眼是令人钦羡的清澈明亮。他长身玉立，翩翩一副斯文之态。
男子眸里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很单纯的惊艳，不含其他杂念目光却是炙热不已。这种惊艳之色她看得多了，不知为何在这炙热光芒下心中忽的一动，面色微微发热。
竺卿啫惊叹出声，“好美。”尤其是她眼底有锐光，不若平常女子怯懦羞涩，那锐光让他心忍不住跳了几跳。
这般的女子，就算是被毁了名节，恐怕对她也没有什么妨碍吧。想及些什么，他心中忽的咯噔一声，目中一慎，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然后她便听着了门闩合上的声音，心中一紧，忍不住揪住床榻上的锦单。
数日前离开北鼎时就已有了觉悟，事到临头，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忐忑。
这个人就是她即将托付终生的夫君么？
脚步声再度响起，那个年轻男人又走了进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动，红色的盖头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恍若红艳蝴蝶翩跹而起，却又不舍离开无比眷念的覆上她的左手，冰凉细腻缱绻入了心。
红色盖头上绣着的是鸳鸯，细腻反而仿佛就要跳跃了出来似的。
“鸳鸯啊，宫里居然给你挑了这种鸳鸯盖头。”竺卿啫啧啧称奇，只手拣起那方红色盖头来。瞥了她一眼，诧异不露，好镇定的一个女子。“公主可知鸳鸯为何物？”
她眸不抬，唇微动，“人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这鸳鸯日日成双入对羡煞世人。”
好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不仅没有丝毫皇室公主的娇纵之气，气度温然若水。更难得的是……竺卿啫暗暗打量了她出众的相貌，心中掩不住欢喜。
他自认食色之人，如此美人儿，他又怎生忍心让她无辜受害？
哪怕她其实一点不在意。
眸子微动，视线落到她交掩在双膝前的纤细玉指之上，指圆肤白，只是仍隐约见得其虎口之上有薄茧。眸光微沉，却是一点声色也不露的。
好一个北鼎四公主！
心中忽起了些逗弄之意，他眸里狡光一闪，上前一步双手撑住她的身子两侧，身子向着她微微的一倾。
刹那间，两人面颊相近，彼此的气息交杂在一起，烛火轻摇，氤氲出无限暧昧的氛围来。只见怀中佳人面色微酡，下意识身子一动羞赧的微撇开脸去。
她心头顿时有些羞恼，竭力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面上却全是楚楚可怜的娇柔之态，连声音都有些柔弱，“你……”
竺卿啫心中不怀好意的偷笑，一派温文无辜模样。“我拿东西。”伸手一探从竹枕下面取出一本书后才直起了身子。
她见着一怔，心头更恼了。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哪有人将书放在新房的枕头之下。恼完之后，心头突然浮起些啼笑皆非的情绪来。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忍不住，她抿唇微微一笑。
竺卿啫看得呆了呆。她的笑……原本相貌就是满分，这么一笑居然又添了几分妩媚之色。心陡然间跳的急促不已，心律开始不整了。
刹那间，他听见了心动的声音。心动来的突如其来，原本的怜惜倏然全部转化为炽热的激流，生平二十六载，他首次心跳如鼓敲。
就是这个女人，他要的就是这个女人！
心念一定，他的眼神立刻变得灼热了起来。这眼神也太过于****了。李迩虽然尚不识男欢女爱，可自幼便长在深宫之中，这种眼神自然看的多了，立刻垂眸，岔开话题道，“那是什么书？”
他一怔回神，自知过于唐突了些，“这里面有鸳鸯的解释。”随意翻了几页，递了过去，“虽说与世人相传出入甚大，可却也有其根据之处。”
她接了过去，念道，“鸳鸯乃属鸭类，惯常于出双入对，众人皆羡。众所不知，鸳鸯性风流，乃不贞之族。”
啊，这是？
她又翻了几页，看到那几页上面的文字倏然瞠目。
天下本是一体，合久分之，分久合之，闲暇无聊，细辨天下局势，粗做三十九法聊供消遣。
第一法便是离间法，人各有心，私心乃是天经地义，私心一有便是离间之时……
还待再看下去，手中书忽的被外力一夺。李迩下意识反手欲掀，忽然听到旁边咳了两声她立刻回过神来，悻悻的收回手去，但心潮仍然澎湃不已。这本书中虽然计谋虽然只是写了个大概粗略，可都已经超出她平日里所学习的范畴。
“这本书你是哪里来的？”薄薄的灰皮书册上只有一方小小的青色印鉴，上书“卯竹”二字。若是这卯竹能够归于她北鼎，何愁不能抵御外寇……想及此，她蓦然抬首，连眼中急切都顾不得掩饰了，“这卯竹又是何人？”
竺卿啫忍不住瞪她，假笑了几声，“一位故友罢了。”
“他是东云人？”
他不答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就延揽，如果是……目中忽闪过一丝杀气，但也真的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就被她掩饰了下去。暗恼自己失态，她笑了笑，“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他是东云人，又怎么会告诉她这个北鼎人这卯竹的下落，真是疯了她了。
“你找他作甚？”
“……只是好奇，”她轻道，又重复了一遍，“这人的观念很是奇妙，我好奇罢了。”
皇兄当初同意将她和亲东云，也是愿她余生安康淡然，可她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那是她的家啊。
“是么？我这故友虽然是东云人，可是最烦这些礼俗拘束，老早浪迹天涯去了，说不准已经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也不一定。”
她一喜一惊，心中暗自筹谋暂且不提。也许，北鼎的密探可以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
竺卿啫将书随意的搁在一旁，终于发现他为什么一直觉得不对了，慎重低问那陷入沉思之中的李迩，“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今日一未束发二未着新郎服饰三不曾表露身份，两人又未曾蒙面，可到目前为止她都不曾对他的身份提出质疑。
这是件不算奇怪但很令他诧异的事情。
李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竺卿啫，年方二十四，相貌风雅性如稚子。祖籍南罗王朝，却成了东云国鳳禹王朝十年的头名状元，奉职于奉书殿，平生最爱书本，对权力无可追求。”她顿了顿，这才含蓄说道，“宫中曾有画师绘就你的模样，妾身虽无才，可还是记得的。”
想来这东云国主不将她留在后宫，也不将她送入与朝廷机要相关的将相侯府，而是将她下嫁于这么个闲散文官，看来对她的防心还不甚小啊。
心中微微冷笑。
“……直接说我胸无大志得了。”
“这个……”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委婉答话，只得默然无语。
“公主可曾觉得委屈？我虽有功名，官职却是低微。公主荣尊，不说是入国主后宫，就算的配卿侯郡王也是绰绰有余。况且背井离乡，纵使此处甚好，又如何抵得上家乡山高水清。”
一怔之下她直觉抬头。他的眼里俱是认真之色，真诚毫不虚假，纯澈的看不出丝毫杂质来。
这人说的是真心话，似乎并不是试探……她心里细细咀嚼片刻，方才柔声说道，“妾身无才，却也自知身系两国邦交友谊，自然不敢有丝毫怨叹。妾身虽心念家乡，也知道出嫁从夫，从今日起妾身已不再公主，与寻常女子无异，还请夫君怜之。”
最后一句听得竺卿啫脚微微发软，扫视一眼她绝美的丽色，心中一阵心猿意马。
此番话合情合理，软硬兼施……他这个娘子实在是不容小觑。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喝，“驸马爷来了！”紧接着就听得外面凌乱的脚步纷至沓来。
她双目微微瞠大，不置信的看着竺卿啫，低喘一声。
人道是，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活该天打雷劈。
竺卿啫苦笑，来不及说话只得先向着四公主作了个揖，拣起掉落在地上的盖头为她盖上，确保未曾露出一丝肌肤之时才转身迎向来人。
门“啪”的一声被用力推了开来，紧接着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又关了上去。重重的踏步伴随着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公主，晚生有礼了。”
透过薄薄的红色盖头，她挑眉看去。来人浑身的酒气，醉眼惺忪不已，黑丝织就的新郎服衣袂飘荡。最令人诧异的是他居然与竺卿啫相貌全无二致，恍若双胞兄弟一般。
他原本走的极快，前面忽遇一阵阻力。他一怔之下，不耐烦的瞪了过来，正迎上一双笑眼。顿时酒吓醒了一半，“你？”
下意识的看向床榻，新娘的衣服盖头都很完好，看不出什么男盗女娼的端倪来。
竺卿啫以内功传音，“出去。”
秋凤悟不甚服气的瞪向竺卿啫，明明是秀气的脸庞刹那间狰狞如恶鬼。却是同样以隔空传音道，“竺卿啫，都已经说好了的，你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插手！”
“我反悔了。”
“你！”
“你若再出去，我保管秋大娘日后再为你找十个八个后爹。”
没见过这般风骚的老太婆，明明已是天命之年，最爱的仍是男人，大小通吃老少咸宜。好不容易前阵子经他一策，方才安分了些。
果真，秋凤悟有些犹豫又有些恼，“可是你该知道她的身份，如若错过，今后再无机会。”
音未落，他忽的一指弹出，身子不动，手若闪电，直向竺卿啫腰侧穴位点去。指风还未到，腕翻手转，指尖横掠而上。竺卿啫不动声色，看准时机手中书页轻挥，正中秋凤悟指尖。
秋凤悟吃痛缩手，狠瞪过去，“竺卿啫，你不要不识好歹！只要你让开，我既可以报仇雪恨，你照过你的逍遥日子。若你今日不让，你该知道其中利弊得失。”
“我若是让了，可真会后悔了。”竺卿啫叹气，“凤悟，北鼎东云大战是迟早的，你若想雪恨，大可在战场决一高下。你今日若执意如此，休怪我辣手无情了。”他一顿，苦恼的瞪眼，“你就算毁了她的名节，将她掳走，好歹在我来之前就办事完毕。现在我见都见了，又怎么甘心戴上这顶帽子？”
“你真不让？”
脸垮下来给他看，“让不了啊。”
“你真准备接下这个祸害？”
竺卿啫点头。
“你……”秋凤悟迟疑片刻，“莫非你喜欢上了她？她到底有甚么好处？”
微笑，无语，开窗，送客。
秋凤悟面上愈发阴狠，眸里灿光闪烁，不再废话一个跃步便利落翻窗而出。他一出窗，窗子便被某人从里面牢牢的关了起来。
窗扉之内，只见两方烛火悄悄的一闪一灭，便是彻底的灰暗。
暗黑如夜，春情盎然。羞的那月亮扯过一朵白云蒙上了脸，却还是忍不住的从缝隙里偷偷的看，搅乱一池春水。
夜了，该睡了。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