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殇,她迄今为止仍无法面对她已经不能怀孕的事实。
其实除了幸儿,她曾还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福薄,还未降临于这世上,便胎死腹中,险些连她自身的性命都不保。
说起来,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
八年光影,如驹过隙。
大煜新历十一年,南方天降旱灾,饿殍遍野,疫病流行,短短数月各地上报百姓流亡人数已达数十万。下派的官员皆纷纷上奏描述灾情,大地荒裂,草木皆尽,饥殍者瘦弱不成人形,与兽争食,苍蝇群飞,骷髅相依,活人如同行尸走肉,不论昼夜皆有哀嚎之声回荡……甚至不少地方出现饥民易子而食的现象,已毫无人性可言。
大煜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惨烈之天灾。经半年治理仍旧无效,当时便有人进言,此乃上苍发怒惩罚大煜,需天子替百姓求上苍原谅,于是他作为皇帝秉承“天意”,决定带领文武百官出宫祭天为民祈福,以消天怨。
他命司天令算好了日子,经过半月筹备,建祭坛,设阵法,召集来天下有名的求仙术士,等一切准备妥当,他便乘着龙车出宫踏上前去祭坛之路。大祭坛建在大煜国传说离天“最近”的一座山上,此山名为“天谷山”,有说法此为天庭最深的峡谷,却是凡间离天最近的地方,是天间与凡间的交界。
天谷山离皇宫百余里,出行队伍浩大,宫女侍卫文武百官伴行数十里。
祭天礼程按理来说应由皇后陪同,可皇后不幸凤体抱恙到了卧床不能起身的地步。她身为贵妃,应该代为前去,只是她当时正怀有八个月身孕,皇帝心疼她怀有身孕,怕此行路途颠簸她会伤了身子,于是便要她好生在宫中休息。但她却本意不愿如此,一来皇后抱恙,替皇后代行本是她职责所在,二来她平日得皇帝宠爱已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祭天这样的大事她若是轻易推辞,怕更是有人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于是便请求着要陪皇上一同前去。
她如今再回想起,比起她腹中孩子来说,什么闲言碎语流言蜚语都不值一提……
祭天之术最好便为“人祭”,第一步是要大祭司寻来两位孩童作为金童玉女,再用他们坐阵施法,而后砍下他们的头颅,以他们滚烫的颅血混酒撒地,再将他们的尸身抛入紫金香炉内焚烧,炼出的尸油要大祭司用竹节蘸取,点在皇帝眉心,皇帝再祭天祷告以求上苍息怒……
但此番作法太过惨烈,不少人于心不忍出来制止皇帝,祭天虽是传统,皇帝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可用活人祭天不免太过于惨绝人寰,甚至有人直言“祭天奉灵”是一种莫须有的神鬼之说……但当时这场天灾已令皇帝束手无策,对他们的谏言置之不理,终究是徒劳一场。
他身为天子祭天,需亲自焚香烧纸,跪拜于紫金香炉前,饮以香灰水,食红蜡团。祭天完毕,还要在京城郊外的九龙山上九龙寺内诵经祷告整整一个月,日日念经超度灾民百姓的亡灵……
转眼之间,距离回宫之日不过五日。皇帝这些时日以来消瘦不少,她心疼皇帝身子,希望时时伴他于左右令他安心。怀孕的女人行动上多有不便,即便如此,她也尽量同他一起出行。
那时她已有八个月身孕,腹中孩子早已有了人形。
那日夜里诵完经,已到了深夜。二人从佛殿里走出,她的肚子愈发大了,以至于她走路都要人搀着。
她还记得,那个夜里的月光平静如水,一丝风也没有。腹中孩子踢她,使得她在夜里睡不安稳,他知晓后便陪着她在寺内庭院中闲逛。他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扶着她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小心至极,生怕有什么闪失。
出来前他只顾着要她添衣,以免受了风寒,却未曾注意自己只穿了一身单薄寝衣便出来了。
一路上,她还边走边打趣他这副模样哪里还有皇帝威仪,他便笑着回,“跟你在一起,我宁愿不做皇帝……”,她便说他在说傻话。
二人之间蜜蜜甜言惹得她一路上都在发笑,心里许愿求上天让他们此生此世都能一直如此幸福……但他们二人都未曾想到,就在那平静的庭院一门后藏匿着危险,那里有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他们……
那人化成寺院寻常僧人的模样,就等着他从那里经过。
他拔剑出来的那一刻,月光下闪烁的剑光晃了她的眼,她眼巴巴看着那一剑朝着她身旁的人直直刺去,她下意识地推开她身旁的男人,以身挡在他身前,全然忘了她腹中的即将出生的小生命……
此后想起,她不知她那日的做法是否正确。或许,她要是不那么执拗非要跟着前去,他便不会单独与她行走闲逛,就不会遇上那人,就算遇上了,也有侍卫守在他身边,这样一来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得逞……
……
他伺机而动,想来这段时日早就跟了他们许久,就等着寻到下手的机会,而偏偏是她就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她怪不得旁人,怪不得皇帝,只能怪她自己,所以她才痛苦至今。
那一剑刺进她的胸膛,她便整个倒在血泊之中,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她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眼前涌上一片血色。此番动静引来守夜的侍卫,他们都是严训出来的高手,几招便将刺客拿下。
但她那一刻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着腹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她隐听见她心爱的人在叫她:“月儿……月儿……”
那是她的乳名……她以往在花前月下听过他无数次温柔地叫她“月儿”,只有那一次,他叫得撕心裂肺。
她不喜欢他着急的样子,伸出手想安抚他紧紧揪在一起的眉头。但她做不到,她太疼了,她的手凝在半空中,一下子忍受不住,便沉沉的晕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