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凡回去梨园的时候，霍老板并没有在，阿霜告诉他霍老板逼问自己的事情，俾凡心思一如既往地深沉，从那张平静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阿霜了解他的性格，说完便忙自己的事情去。
当俾凡刚一推开房门，里面竟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弘德。他眸色一扰，随即露出微微笑意，情绪衔接的恰到好处，转过身便将门合上。
“这几日没听你唱曲儿，霍老板说你去去便回，至于去哪儿他也没告诉我，不过我倒是等的挺久了。”曹弘德粗短的身体几乎是半躺在那张榻椅上，一见俾凡油腻的笑便生的满脸，但其中语气看似叙述却更像是在质问。
俾凡的笑却波澜不惊。走过去便要沏茶，他将穆君经常饮用的那个茶杯放至一边，重新取出一个来，耐心认真的倒上茶水，走到曹弘德身边。
“督军，我这不回来了么？督军若想听我唱曲儿，何必同那些看客等着，只要我在，随时便行。”
曹弘德一双小而尖锐的眼睛紧紧盯着俾凡，继而满意的扬起唇角接过那杯茶水。
只浅抿一小口，便觉得这茶味奇特，却是一脸惊喜，一把将俾凡拉至腿上坐下，俾凡的身子被曹弘德紧紧扣住，就像是对待敌犯那样，丝毫也不给脱逃的机会。
他的神色颤了颤，即使内心千般万般不情愿，可他一向淡定平静之极，现世的人最擅长伪装，他岂能不明白，这是铠甲也是秘密。
更何况，谁又能知道，面前这个人人忌惮的曹督军没有戴着一张面具呢?
曹弘德眯着一双探究的眼神瞧着俾凡，俾凡也同样面不改色与他四目对望，面露淡定之极的笑容。
“告诉我这茶的工法。”
俾凡低头抿笑，故意拨弄了下曹弘德的胡须，比女子还要妩媚动人，只见那张薄如蝉翼的双唇上下启合问道：“督军是不是尝到了先苦后甜的滋味？”
曹弘德点头，痴迷的望着俾凡，“然后呢？”
“督军所品尝到的是自己半辈子的戎马驰骋。您自己若没有付出，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怎会有如今这般自在的好享受？”话说间，他便握住曹弘德那只长期握刀枪满是生茧的手继续道：“所谓先苦后甜就是这般滋味，所以我便为这茶取了个名儿。”
“什么？”曹弘德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问。
“浮生茶。”
“浮生茶？”曹弘德愈发将他搂的紧了，俾凡觉得难受，却绝不将任何情绪显露在脸上，尤其是面对曹弘德这样的人物。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举止，绝对是违反常伦，甚至会遭来嫌弃，鄙嗤的。可对象要是换做曹弘德，即使被人亲眼撞到，也绝不会有人敢多言半分，人们都惜命，尤其生逢乱世。
曹弘德望着他的神情愈加怪异，如同古时曹操，对什么都抱有可怕的怀疑。可他对俾凡的不止是怀疑，还有变相的爱慕，更是吸引他的一种神秘感，曹弘德战场挥洒血汗大半辈子，几乎人人忌惮尊崇，可是得不到一个人的理解。
而俾凡的一番话仿佛直戳他的心脏，寥寥几句便仿佛揭开了他的皮肉。
所以，对俾凡这样的戏子，他那时那刻已经不仅仅是爱慕，痴迷，更有一种怀疑与忐忑。
俾凡淡淡的笑着，他对这茶的解释与上次向穆君的解释依然不同，他就像是一根璀璨华丽的箭支，只有瞄准了方向，才能够穿破。
突然间，那鬼头鬼脑的阿霜再一次门也不敲的闯进了俾凡的房子，按理说，像阿霜这样精明醒目的孩子错是不会再次犯这样错误的。
“你这小鬼乱闯什么？！”曹弘德怒目圆睁，他被吓了一跳。
“出去。”俾凡望着他平静的开口，语气却寒摄不容抗拒。
那阿霜装傻般的露出胆怯的神色，低着脑袋不敢直视曹洪德，可当与俾凡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对视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经被看破，心里既是尴尬又是心虚的弯腰退出了房间，小心翼翼的将门合上。
在门外，他故意趴在窗口偷听房内的谈话声。
“那小鬼是你的人？”曹弘德的语气明显不悦。
“就是一个小孩子，督军何必计较。”俾凡借着倒茶，脱离了曹弘德怀。
“冒冒失失！以后得多加教训了。”
阿霜捂嘴窃笑，他没什么阴谋企图，只是好奇，想看看曹弘德是什么反应，可是果然俾凡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一眼便看穿他是故意闯进来的。
石晓晓失踪好几天，石楚云可是急坏了，一见女儿回来，是又气又疼，那新娶的六姨太在一旁安抚着石楚云激动的情绪，一边瞧着石晓晓。
“你这丫头！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石晓晓望着父亲怜惜的褶皱满布的脸庞，鼻头一阵酸楚扑向石楚云怀里。
石楚云一时间也是老泪含在眼眶，这几天他寝食难安，生怕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出现什么差错，不过总算还好，老天有眼，也算平安无事。
“你这丫头，再跟爹置气，也不能一个人乱跑，如今这世道，多危险呐！”
听见父亲的话，石晓晓愈发哭的厉害，仿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在最亲的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得到了释放。
那六姨太见状也被感动的拿起绣帕抹了抹眼泪。
“好了，别哭了，平安就行。”石楚云将石晓晓泪漪涟涟的苍白小脸捧起，抹掉脸颊上的眼泪。
石晓晓用力地点点脑袋，吸了吸鼻子，勉强扯出微笑。
“小兰，给小姐准备洗澡水！胡妈，给小姐准备些吃的，这些日子在外面肯定是受了很多苦。”吩咐的是六姨太，她心疼的望着石晓晓，眼角还有泪渍。
石晓晓抬眼凝视了她一下，淡淡一笑，便没有多说什么话。
“去吧，先上房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石楚云摸摸她的脑袋，忧心的蹙着双眉。
石晓晓点点脑袋，随后，石明中便陪同石晓晓上了楼上房间。
这一次石楚云深深发觉自己的宝贝女儿那双眼睛里好像多了些说不出的东西，是坏的，是消极，是让人担心的，甚至黯淡无光，而且比往日沉默了很多。
“哥？”
一进房间，石晓晓便犹豫着开口，她望着石明中温和的脸庞。
“怎么了？”
“你说……爹新娶的那个女人是真心的不？”
“真心？”石明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紧接着便迅速反应过来，露出新奇的笑容挑眉道：“看看不就知道喽，你就确定她不是在虚情假意？不过伪装也罢，真心也罢，她都是爹娶回来的女人，看不惯便当做视而不见好了，只要她不在石家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就行。”
石晓晓知道石明中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没有办法释然，毕竟石家不是她做主，她还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活环境，这世上再美妙的东西也都还是会有瑕疵的，难道不是吗？
她点头一笑，表明已经领会到他所说话语中其中的意思。
石明中一离开石晓晓的房间下楼，便被石楚云叫去问话。
“晓晓她到底怎么了？
果然开始了质问，任谁也会怀疑不解。可具体的石明中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一些大概，所以便将那些大概一五一十的说明交代。
“猎户？枪杀？”石楚云仿佛听到了让他心惊肉跳的回答，继而又问，“她怎么就无缘无故有会跑到那样的地方去？”
“她当真就只是因为跟我赌气？！”石楚云不敢想，一双老眼满是凉浊的暗色。
花园里面有一些枯萎的花在被花匠处理者着，这时便听到胡妈沙哑的，像是用刀子刮树皮般的嗓音喊道：“少爷，老爷，这些饭菜现在给小姐端上去么？”
“胡妈，让我来吧！”他们还来及回答，便被走下楼的六姨太给截住。
“自从进了石家，我还没跟晓晓说过话呢！”那六姨太善意的笑着，唇角的弧度优美而恰到好处。
石楚云与她对视了一眼，便默契般一笑，老眼里满是欣慰与宠爱。
而这一切，石明中都尽收眼底。望着六姨太端着饭菜，扭着身段上楼窈窕纤细的背影，淡淡低头一笑。
“笑什么？”石楚云紧盯着石明中，转瞬间还为石晓晓的事情忧心不已。
“这丫头，这次总感觉像是有心事的模样。”石楚云哀叹。
“爹，您放心吧，她那样的性格您还不了解？过几天就好了。”石明中安慰。
石楚云望了儿子一眼，神色缓和点点头。
且说那六姨太上了楼敲了敲石晓晓的房门，得到了回应才推开走了进去。
石晓晓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一见是六姨太，那个石楚云新娶的女人，脸色迅速变得冷淡。那六姨太发现了她神情的变化，可脸上的笑容仍然不减，走向前将那饭菜搁在一边。
“这是让胡妈专门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你尝尝？下次呀，你想吃什么我亲手做给你，其他的不敢说，就单单做菜这一方面，我可是很有自信的。”
石晓晓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脸上善意的笑，面前这张脸的确很美，是那种美而不媚俗，反倒带着些淡雅清新。可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好的还是坏的？她有些茫然，但还是保持着警惕。
她瞥了一眼眼前的饭菜，故作冷淡的转过身去柏木制作的衣柜旁挑选着合适的衣服，也不直视她。
“知道了，先搁着吧。”
那六姨太知道这个石家大小姐的脾气，之前石家姨太太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她也都一清二楚，她也知道石晓晓对自己的成见，可她却没有表现出生气或者怨怼的模样，依旧保持着气定神闲的笑意。
“记得趁热吃，凉了就失去了原本的味道了。”说完，她便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将门合上。
石晓晓转身望着门口，再将视线落在面前精致可口的饭菜上，样态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