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沉入了浮沙河里,沙砾无限的小,像面粉,像尘埃。有尘却无土,土地是万世豪杰争夺的根本,也是蚁民赖以生存的归宿,阿中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悬空着,但不需要游动,迈出步子就能走,但不管你怎么走,还是黄沙扑面,沙代替了水,人成了河里的鱼。阿中并没有给黄沙呛到,他觉得他能够呼吸,猛一醒悟,根本无需呼吸,干涩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但只能看到咫尺之内,阿中就这样摸索着,前后左右的走着,无限的痛苦,说起来这并不是肉体上痛的反馈,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绝望,难道这里是地狱?
阿中躺了下来,也不知道这叫不叫躺,因为他翻过身还能往下走,扒拉着流沙还能往上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多长多短已经不记得,手上没带表,这里恐怕没有时间的概念。阿中确认这是地狱了,他曾经自认过着地狱般的生活,有酒有肉,鲜有快乐,过着的都是刀头嗜血的日子。终于,到了下真正地狱的时候了,恐惧!阿中活着的时候最熟悉的一种感觉,自有生命的感觉的一刻开始,无助与绝望就是那么的家常。
老头没有名字,没有爸爸、爷爷这些亲切的称谓,是他“活着”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此刻想起的第一个人。阿中记忆篇章里面能找到的第一个画面,一个老头,不停的往他嘴巴塞东西,这种感觉很美妙,非常的舒畅,那时候不懂什么叫美味,只知道精神的苦、身体的疼痛都随之消失。
草丛里的木屋,是阿中他第一个家,陪伴他的是污水沟和野猫,但更多的时间里,他不能过着邻家小孩的日子,他得跪在烫屁股的道路上,没有野猫跟他玩耍,还需要使劲的磕头,动作慢一点会挨打,同样会疼痛,磕头就变得没所谓了,老头在一边期待着别人会扔下一块几毛。
阿中长大之后,懂得为一口饭,可以去拼命。
老头是阿聪的唯一亲人,小时候不知道亲人的定义,只知道在极度饥饿的时候,老头总会出现在他面前,但是阿中也觉得老头对他不好,因为老头经常打他,事情做少了,哪怕是一点点,棍棒拳头没少,日子就这样在痛苦与恐惧中走着走着,像笼里的鸟,阿中也奇怪,他这只鸟最终还是长出了翅膀。
阿忠始终没有恨老头,甚至还是感激的,除了是喂养他的唯一人之外,老头会教他读书,四书五经、古朝演义,抄写背诵一字不落,阿中经常说宁愿多去街上磕头,但也换不回少写一个字,稍有怠慢,棍棒相加。阿中身上种下的傲骨,由棍子和文字交织而成。
直到某天,老头并没有来打他,也没让他去街上磕头,他突然感觉到一切不想要的东西会变成一种渴望,他在臭水沟边张望,不知是多少个日落日出,老头并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像不知道当初他从哪里来。小猫如期的回到他身边,等待着小主人慷慨的分享,小主人一直很大方,我一口你一口。经过几回的失望,小猫也转身离去了,走进了草丛,凄厉的鸣叫让冷风捎到了小主人的耳边,像是在说:“你也饿吧,一起走了。”
饿肚子的感觉是阿中常有的,肚子饿的感觉,现在没有肚子饿的感觉,也没有想喝水的需要,已经很长的时间是这样,曾经为了一口饭他会去拼命,难道这里不需要生存?他忘了这里是地狱,难道这里是天堂?
阿中再次站起来,缓缓的往前走,然后加速,直到他飞快的跑起来,奇怪的是黄沙并没有起到阻碍的作用,究竟跑得多远多近也不得知,只感觉像在跑步机上跑着。阿中忽然间像碰到了什么,是个人!像水中遇溺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的是对方的手,满怀感激,甚至是深情的,他要看清楚对方,几个来回的想拨开这人脸上的流沙,但还是没看清楚,脸,根本是就是黄沙做成的,这难道是一个雕像吗?但又那么的真切,像活人一般,额头上有个记号,贴上去看却是个小洞,一直深入头颅,所以这不该是个人,起码不可能是个活物。
阿中不愿意放手,此刻是那么的孤独,别说是小鸟小猫,连一支木一块石都不曾见着,这里连视野都没有。“人”动了起来,他要往前走,这本是极其骇人的一刻,对阿中竟然没有一丝的惊吓,也许是感觉如同小猫小鸟一样的不存在,如果有感觉有感情,人早该是崩溃,也许这个“人”就是人崩溃而成的沙雕。
阿中确认自己是有感觉的,因为他不想这个“人”离开,不管是多么的诡异,好歹也是唯一的相伴,唯一的寄托,像小时候孤独时抓住的一块小石头,黑暗无法入睡时捏着的被角。
有了“同伴”,阿中像是感觉好些了,脑袋里还多些影像,既然还有老头的记忆,就应该有来到这里的记忆,他不想成为沙雕。握着另外一只手的手你让他回想起一些碎片,他曾经也被一只手抓住,他也是这样的往前走着,那只手把他拽住,甚至是往外拖,脱离他原来的行走轨迹。
阿中突然感觉到了恐惧,如果有一面镜子在前面的话,他一定不敢往前靠,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一具沙雕。阿中鼓起了勇气,转身朝向“同伴”,甚至是贴了上去,这“人”眼睛是睁开的,阿中伸手去拨下他的眼帘,眼帘并没有合下来,而是整只眼睛被挖去了,阿中吓得不轻,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整个人都弹开了半步,在仅有的视野里,阿中看到了流沙又再把挖去的眼睛补了回去。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阿中的脸是扭曲的,他伸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并没有一个小洞,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想再往自己的眼睛抹去,随即收回了手,他怕,此刻眼睛是寻找出路的唯一希望。阿中的另外一只手突然放松了一下,他怕那人的手也会像沙塔般崩掉,阿中慢慢的再握紧一些,那人手臂反馈回来的力量让他获得了肯定,他在想,不,这一定是这个“人”恳求他不要放手。
他俩成了真正的伙伴,“人”不再自觉的走动,而是阿中怎么走他就跟着走,影子一般,谁是身谁是影?不知道还要在这流沙海潜泳多久,阿中放慢了脚步,忽然碰到了另外的东西:另一个“人”,但阿中不想仅剩的另一只手被牵住,直到再碰上再一个、又一个,他觉得这里的“人”开始多起来,甚至有人从他头走过,从他脚下经过。一切只是触动的感觉,他根本看不清楚,感觉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从山野走到村庄,从村庄走城市,再扎进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人”开始变得拥挤,阿中觉得已无法选择走向。难道前面就是出口?阿中心里一阵欣慰,随即又是一阵的恐惧,如果是深渊呢?阿中嘴角轻轻一翘,竟然笑了起来,这个年轻人确是不懂哭。
阿中在想,如果这里是地狱,听说地狱有好多层,估计就是一直再往下走吧,“以我的人品,得下到十八层去。”阿中在自言自语,他不知道他的“伙伴”能否听得见,而他自己当然是能听见的,可这是第一次听见声音。
“哈哈...”阿中在狂笑着,不知是想让更多的“人”听起,还是只为自己壮壮声势,大踏步下地狱。
声音是对人脑有刺激的,阿中突然想起来,之前还有一把声音。他停下了脚步,就在汹涌的河流中,他想起的那把声音,促使他像刚毅的一把利剑立在湍急的流水中,“人群”在他身边涌过。他极力的挖掘自己脑袋里的记忆,像挖掘流沙一样,一切都像徒劳,他还是使劲的去掏挖自己的脑袋,直到有疼痛的感觉,头颅都快要裂开的疼痛。
阿忠并不惧怕地狱,但此刻他现在并不想去,他记得他还要为别人做一件事情,他还在惦记着一个人。
“你还想活吗?”
对,就是这句话,他听得很清楚,甚至都不像是耳朵听的,而是直接在脑袋里面迸发的声音。他使劲的握着“伙伴”的手,直到感觉自己另外一只手也被别人握着。阿中被提了起来,一直往上升,他慢慢看清楚了这一条沙雕人的河流,一张张的脸,一摞一摞的腿和手,他来不及呕吐,因为自己像上钩的鱼,一直被拽着往上窜。
阿中看到的还有“希望”,心里一阵的兴奋,头顶不远处,黄沙世界的结界出现了,他看到的是乎是沙漏的瓶颈,一切将要结束了,噩梦该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