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笙坚定的回答:“我相信。”
对于来自陌生的信任,曾先生脸上满足的微微一笑,他应该跟房东也说过同样的话,但结果却不一样。他说道:“我是个装修工,泥水匠。”
方宇笙说:“手艺人,有门手艺蛮好的,尤其你们是做装修的,不愁活,现在大家都抢着买房子。”
曾先生一个奇怪的表情说道:“是啊,现在的人买房子像买菜一样,可是我家是个卖菜的。”
方宇笙看着前方的菜箩筐,不禁呵呵的笑了,说到:“嫂子顾家又勤快,曾先生真让人羡慕啊。”
曾先生说:“叫我阿彬吧,我老婆啊...我欠她...”阿彬停了下来,哽咽了一下,他把头扬起来,忽然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她跟我是同一条村的,我很小就跟着师傅学泥水活,她家的炉灶是我第一个独立完成的作品,她爸不太满意我的手工,让我返工了好几回,记得当时她在一边生气的说:‘炉子塌了我到你家吃饭去。’”
阿彬笑个不停,全然不顾泪珠从面额上滚下来。方宇笙从未听过这种故事,他也从来没听过别人讲故事,人生的故事。方宇笙开玩笑的说:“结果炉子倒了?”
阿彬微笑着接话:“我真是希望炉子塌下来啊,呵呵,朱妹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当然,炉灶一直都很好,我只能的找机会给她家补个屋顶砌个墙的。”
方宇笙说:“没猜错的话,是你老跑她家吃饭了。”
阿彬也笑了,说:“没猜错,不过是我赖在他家吃饭的,饭也不是白吃的,她爸经常驱我到他家各种各样的亲戚干活,我是很高兴去,可我师傅意见大了去了。”
方宇笙说:“你师傅想赚钱,你想赚人,哈哈,我估计老丈人不止要看你的手艺,还想看看你的为人。”
阿彬说:“你看事还挺准的哦,我当时不懂事,只觉得朱妹老跟在一起,我自然干啥都是高高兴兴的。”
方宇笙说:“砖得一块一块砌,感情也是一天天长,你是个幸运儿啊。”方宇笙没有真正情感的历程,他的路上只有暗月相伴,跟其他年轻人一样,他也渴望爱情。
阿彬没有把话接下去,方宇笙本就是个沉默的家伙,不善于打破沉默,他感觉好像说错了什么似的。还是阿彬打破了冷场,说道:“有珠妹,我是天下最幸运的,只是...我是个坏人,我配不上。”
方宇笙不能理解阿彬脸上的泪水,也不相信他的话,方宇笙阅人无数,面前这个不会是坏人,不可能是。
看到方宇笙没什么话,阿彬说道:“不好意思,把你请过来胡说八道这些东西。”
方宇笙立马说:“怎么会呢,邻居嘛,多聊聊天也蛮好的,如果不嫌我打搅的话。”没等阿彬说话再说道:“你怎么看都不是个坏人,最多是个病人,病也只是耽误点时日罢了。”话音刚落,一阵不祥的感觉。
阿彬说:“我的确是个坏人,心肠不算坏,可我的肺坏了,做了装修那么多年,一直很少戴口罩,就这么个小小的东西,呵呵,我们永远都不相信自己会中奖。”
口罩是个小东西,方宇笙意识到他的病并不是个小东西,只知道他咳嗽,很厉害的咳嗽,整天没有停,说话也气短。方宇笙只能说些好好休息吃药安慰的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阿彬走出了房间,走到方宇笙的房间门口,静静的看着果果在玩耍,脸上还带着一丝的微笑,然后慢慢的走回来。悄悄的关上门,他不愿意让儿子听到他的话。头低了下来,掩面的指缝挡不住泪水,泪如泉涌,阿彬很努力的张开嘴困难的说话:“对不起,对不起,不应该这样,我不应该这样。”他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去阻止方宇笙过来安慰,甚至不让他说些什么。阿彬继续不停的在道歉,说着对不起,继续说道:“只是想发泄一下,没法对别人说这些话,我只是想,也许说出来,会感觉好一些,抱歉找你来做听众,这很不应该,很不舒服的话,真对不起了。”
阿彬竟然一口气说了一堆,并没有气短、咳嗽,方宇笙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想说就说吧,我也有许多话想跟别人说,可是我没有朋友。”
阿彬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方宇笙,朋友两字的分量很重,虽然他们是第一次真正坐下来说上话。阿彬解脱似的放开的说:“我出院不是因为病好转,这个显而易见,医生说我的病是没法救了,虽然我已经赖在病床上有一段时间,妄想医生总能找出点办法来,但之后,还是很清楚的事,不是医院医生的问题,赖着也没用,阎王催命啊,什么人能救?”
方宇笙死死地盯着阿彬,死神的镰刀下,一个崩溃的男人。阿彬尽量压着他的嗓门说话:“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话而已,我只是想哭而已,我不能对着朱妹对着果果这个样子,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
方宇笙抓着阿彬的胳膊,告诉他,你可以随便说,朋友就在这里听着,随便你说什么,随便你要我去做什么。
阿彬说道:“我无法原谅自己,我不应该要朱妹跟着我,我就没给他们过上好日子,每看到果果,我都对自己增添痛恨。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多好啊!虽然我很害怕,但也是自己的事。朱妹为了我的病,跑遍了能够借钱的人,做遍了能够多赚一块钱的事,还要照顾果果,还要想着以后怎么办,我却无能为力地躺在床上,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坏人?”
阿彬走进了厨房,一阵的咽呜声后好好洗刷一遍脸,走出来时,他甚至努力演习了一个轻松的笑脸,也许话说出来真会让人轻松一些,但充血的泪目骗不了人。方宇笙站起来走到阿彬跟前,说道:“我也曾经是一个频死的人,但我还是熬过来了,所以,奇迹也许是传说,但是我见证了。”
阿彬静静的听着,似乎真的平静了不少,他当然祈祷过奇迹,此刻,他只有感激对方,奇迹也许有,但是你会害怕去相信,因为奇迹本来就是个安慰的谎言,他相信方宇笙没说谎,但已到绝地,他想的已经不是奇迹,这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他只有自责,何况眼前这个人已经占用了一个极其稀有的名额。
阿彬轻轻地拍了一下方宇笙的肩膀,他的脸容的确轻松了不少,这并不是能够伪装出来,说道:“对不起,我还就只能说对不起了,让你看到这样一个嚎啕大哭的男人,也许天命吧!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方宇笙紧紧的握住阿彬伸过来的胳膊,他曾经干过这种事,这无尽的黄沙世界里,他说:“我不敢要你去相信奇迹,但是你说的,天命吧!”方宇笙的意思阿彬不会理解,但他没有把握,虽然曾经做过这样事情。
方宇笙想起了欧阳信,他相信欧阳信一定有办法,起码能告诉他该怎么去做。这回他懂得什么叫临急抱佛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还没真想过去找欧阳信,虽然有之前的神奇之旅,他走过亚狱,但他并没有急于回头,甚至还有一丝认为那只是梦境罢了,这些天除了在养身子,还在等待奇幻的再次验证。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极速的奔跑还是让他疲惫不堪,恨自己没有留下欧阳信的电话号码,只是自己当时也没有电话。他穿梭在村里的每一条巷子,来回走过天桥,他甚至回到了医院了,在欧阳信曾经摆下的乞丐摊的地方呆地坐了一个小时,该死的乞丐还是了渺无踪影。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阻止太阳从天边落下,生命也如此吗?方宇笙再扩大一圈他的搜索范围,有些人只能遇见,却不能找寻。方宇笙来到了烧烤摊,祈求欧阳信会在这里会出现,是他见证奇幻的地方。今天是一个月来最大的运动量,虽不及曾经的十分之一,撑得住方宇笙已经感觉到满意,只是不满意结果,该死的乞丐跑到哪里去了!老板一如既往的专业,小桌板小凳子一应俱全,还有让人愉悦的笑容。
方宇笙笑不出来,只免强的点了点头,疲累让他坠落到凳子上,街灯挡住了星月仅有的光芒,他把头沉了下来,静静的呆了一会,老板也没有来打搅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冷落也是一种享受,方宇笙慢慢回过神来,烤鸡翅、烤韭菜、啤酒,欧阳信应该会喜欢,上回他肆意咀嚼满意的表情浮现在眼前。瓶口向天敞开着,鸡翅膀只剩骨头,街灯在人毫无准备时啪的一声熄灭,方宇笙抬起头来,又回到了车头夹趟着的时刻,同样的痛苦的神情,黑影是否该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