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把,押着我走出秘室,将我推搡到废墟小院一个杂草丛生的角落。
一棵歪脖子老树的枝丫上,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照着地上三个黑乎乎的长方形土坑。一个蒙面人从坑里爬了上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随后拄着手里的铁锹一声不吭,冷漠地看着我。
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底一凉,看来,这里应该就是蒙面人为我们准备的最终归宿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听天由命的我,麻木得已经失去了大难临头时本该有的那种恐惧。
记得小时候总是盼望着快一点长大,这样才能走出去,看看龙门山那边的远方,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那个年少无知的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疑问,总是不停的幻想着,那边的山还是这么高大雄伟么?那里的溪水是否也清澈见底?那里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在天涯海角的那边,这个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
然而,我永远也不曾想过的是,连龙门山都还没能越过的我,今天就要永远地葬身在这片荒凉的废墟中了。现在,我就好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即将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我想到了母亲,她已经失去了我父亲,现在又要失去我了,她将会何等的悲伤!还有二宝和川叔,他们会为我难过么……
不行!绝对不行!脑海中忽然冒出一阵振聋发聩的呐喊声!张墨,你忘记了吗,父亲多少次将你置身于希望渺茫的逆境中,让你在绝望中寻找希望,让你在崩溃时永不放弃!你有什么籍口或理由,如此轻易地屈从于被安排了的命运?
黑夜并非只有无尽的黑暗,抬头仰望,夜空里星斗闪烁,启明星格外的明亮,高高地悬挂在银河的彼岸,闪闪发光。
持刀蒙面人鬼鬼崇崇地举着火把四下张望,星空下废墟老宅外面不远处的密林里,亮起一团忽明忽暗的诡异光芒。
“看样子,恐怕是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吧。大当家的怎么说,现在动手么?”掘坑蒙面人有些沉不住气,侧过头向持刀蒙面人低声询问。
看着渐渐逼近的诡异光芒,持刀蒙面人似乎有所顾忌,点头应道:“嗯,看来只能这样了,动手吧!”
掘坑蒙面人绕到我身后,抓住衣领将我往下用力一按,顺势在我的小腿后侧一踹。一连串的动作既快又狠,我猝不及防,顿时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地跪到了地上。
持刀蒙面人站到我身后,不无遗憾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交待的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寒意逼人的语调中,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
“我知道的都说了,要是你们还不相信的话,那就动手吧。麻烦干净利落一点,给我个痛快。”
我迅速环顾了四周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缓缓的低下头,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时间突然慢了下来,在高度的紧张与专注之下,身体感官变得格外的敏感,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如同被放大了似的,即使是一丝轻微的气流变化,都变得清晰可辨了起来。
万籁俱寂中,一阵难以觉察的微风拂过,随之而来是移动脚步踩到地上杂物时发出的微弱声响。
我感觉到按在肩膀上的力道一松,潜意识告诉我,掘坑蒙面人已经闪避到一旁。接下来,就是该持刀蒙面人动手的时候了。
还没等蒙面人挥刀砍将下来,我猛的睁开眼睛,自脚尖至全身一起用劲,朝先前瞅准的方位奋力一纵,然后以肩头着地,随之就势一滚,立起身来。
等持刀蒙面人反应过来,我已经窜出到一丈开外!
我回头迅速扫了一眼,持刀蒙面人根本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么一着,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一脸的错愕。
我刚才的举止表现,果然达到了麻痹他们的目的,这才出其不意地摆脱了两人的控制,幸运地从鬼门关前逃脱开来。
危险尚未过去,任何迟疑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借着满天星光下依稀可辨的复杂地形,我拿出荒野之中历炼多年的看家本事,撒腿就向废墟外面狂奔而去。
刚跑出数丈开外,老宅废墟的断壁残垣后面突然出现一片火光,一群人打着火把,手里提着各种兵器,径直朝我扑了过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倒霉透顶!
我这是命犯太岁、灾星下凡了不成?刚逃脱冷冰冰、明晃晃的断头刀,还没来得及念一句阿弥佗佛、谢天谢地,眼看着又要被捉将回去,继续大刑伺候了!
眼见这伙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我现在是腹背受敌,绝望地放弃了所有的努力,乖乖的站在原地,准备束手就擒。
这伙人看到我被捆绑的样子,甚至都懒得理我,纷纷从我身旁一闪而过,朝那两个蒙面人扑去。
我莫名其妙地转身望着这伙人的背影,整个人已经完全糊涂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好像都对我视而不见,难道是我无意中学会了孙行者的隐身术了吗?
正在大惑不解之时,突然肩头被人猛地一拍。
我惊讶地回头一看,一个头戴五岳冠,身着斜襟长袍的长须老道,语气焦急地问我道:“小居士,朱渲那丫头在哪里?”
我如坠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结巴道:“你,你是——朱渲她——”
“小居士你先别慌,我乃青城道门中人,是来救你们的。事情紧急,你快带我去找小渲,以免她被奸人所害!”说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救星,用手中长剑割断了捆绑我的绳索。
我一下明白了过来,朱渲和贾一鸣还关在秘室地牢之中,到现在生死不明。事不宜迟,连忙领着道长往秘室方向赶去。
废墟之中,两个蒙面人各自手持武器,刀来剑往,与众道士斗成一团。由于道士一伙人数众多,渐渐寡不敌众,只得且战且退,逃往秘室方向。
蒙面头领听到动静从秘室中钻了出来,见势不妙,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带着两个蒙面人抽身逃出包围,消失在废墟外面的黑暗密林里。
我从一位道士手中要过火把,领着道长等人从暗门进入秘室,来到地牢跟前。
泪痕未干的朱渲站在铁栅门后面,惊喜交集地看向我,再扫视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了劫后逃生的凄美笑容。
道长挥了挥手,一个体魄健壮的中年道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举起手中的一对板斧,三下两下砸开铁链上的门锁,把朱渲和贾一鸣从地牢中救了出来。
“多谢观主和各位道友前来相救,”朱渲拱手向道长等人深深地一鞠躬,满怀感激地说道。
“小渲,你没伤着哪里吧?”道长直接称呼朱渲的昵称,似乎彼此熟识,关系匪浅。
“我没事的,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就很难说了。对了,我娘他们呢?”
话音刚落,人群后面一阵躁动,众道士纷纷侧身后退一步,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在众多火把发出的耀眼光芒中,两个身穿青灰长袍,高高挽起发髻,仪容温文尔雅、气质高贵的中年男女,急匆匆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
“爹~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呜呜~”朱渲看清来人,一头扑到这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怀里,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没事了,我们家可怜的小渲,别怕啊,那几个恶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中年女子怜爱地抚摸着朱渲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没想到这两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女,竟然是朱渲的双亲。我惊讶之余,不禁对她的身世产生了更深的好奇。
“伯父伯母,幸亏你们来了,要不然我们可就——”贾一鸣走近前来,恭恭敬敬地作揖施礼,向中年男女问好。
“一鸣?你怎么也在这里?”中年女子惊讶地看了贾一鸣一眼,诧异地问道。
贾一鸣正要回话,眉目清朗的中年男子朝我走近两步,目光犀利地看向我,问道:“这位年轻人是?”
“我——”我心里紧张莫名,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位是我在协大附中的学长,张墨,是我请他陪我一起回来的。”朱渲脸上一红,低头向她父母介绍道。
中年女子盯着我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失望,又似赞许,最后礼节性地说道:“真是很抱歉,把你卷进这场无妄之灾中来,谢谢你护送我家小渲回来,辛苦你了。”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吉人自有天相,大小姐总算平安无事,真是可喜可贺。”道长手拂长须,不无庆幸地感叹道。
“这次小女遇劫,幸得各位道友前来相助,才得以平安获救,在下不胜感激。”中年男子双手抱拳,微微鞠躬,向众道士致谢。
“哎~我等道门中人,并非只为修道归真,济世救人也是道门之任也,朱信士大可不必介怀。此时距天明尚早,我们还是回山去吧,以免误了明日早课。”
“也好,我们就依彭观主所言,连夜赶回山去。”中年男子点头附和道。
我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位道长,竟然是青城山中某一道观的住持。这位彭观主,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神采奕奕,浑身散发着一种仙风道骨的气韵,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
我不由得心中暗自揣摸起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在灵山妙境中修真炼仙的得道高人?
众人蜂拥而出,与守在外面的道士合往一处,打着火把往青城山中走去。
我和贾一鸣夹在青城道士之中,跟在彭观主及朱渲一家身后,走过一段接一段的曲折山道,来到了山中一座古老的道观之中。
一行十数位道士如鸟归林,各自散去。朱渲被父母领着走进了道观外的一处别院,而我和贾一鸣则在一个小道士指引下,步入道观中的两间客房各自歇息。
经历了先前这番惊心动魄的磨难,我已是又累又困,一头倒在床上和衣而卧,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漆黑的夜色里,一个身形与我极其相似的人影跪在地上,一个看不到脸的巨大黑影,高高兴起手中的利刃,速猛地朝此人的脖子上砍去!
我啊的大叫一声,陡地从床上坐立了起来。
睁眼一看,原来不过是一场厄梦。这场无比真实的梦境,吓得我气喘吁吁,全身汗湿,一颗心有如球场上百米冲刺般狂跳个不停。
这一惊之下,顿时睡意全无。我睡眼惺松地环顾四周,眼中所见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让人坐卧不宁。无奈之下,只得起床走出屋外。
阳光透过参天古木的空隙,照在道观内的石板地面上,留下一地玄妙莫名的幻影。
一时之间,我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仿佛从昨晚到现在,还在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中,仍然沉睡未醒。
走出道观,来到一处山中别院门前。
竹篱围合的小院中有张石桌,桌旁坐着一个身着青衣,头发高高挽起,如同道家装束的女子。凝神一看,原来正是朱渲本人。
朱渲见我走近,连忙站起身来,朝我嫣然一笑,问道:“在山里睡得还习惯吧,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安静了。”
朱渲说得一点没错,从起床到现在,我似乎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也许是因为山中太过寂静,寂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以至于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处于虚无梦境之中,还是置身于现实世界里。
直到我走近朱渲,看见她脖子上的那道清晰的血痕,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景物,与及昨晚经历的的生死,竟是如此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