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渲,你想不想去那个叫什么菊井秋香的地方看看?”
我想起贾一鸣昨晚遇见东洋人的地方,这个末代明蜀王最后投井的所在,比他讲什么蜀王府的辉煌历史可要有趣多了。
“好啊,没想到学长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也想去看看,这个菊井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朱渲说这话时,我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反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那我们走吧,既然是成都八大胜景之一,我想应该不会很难找。”说着我四下张望,看见远处竹林下的石凳上,坐着两个川大的学生,于是指着他们说道:“我们过去问问那两位学长,他们应该知道菊井的位置。”
两位学长热心地带着我和朱渲穿过这片竹林,其中一人远远地指着一座土丘说道:菊井就在那座煤山下面的菜园附近,很容易找到的。”
谢过两位学长之后,我和朱渲从一株盘虬如龙般的苍劲紫藤下面钻过,在被两位学长称为煤山的浅丘附近,找到了一处断壁残垣。看这情形,很像是去年两派军阀在成都展开巷战时,被炮弹炸塌的一角。
先是破败的明远楼,现在又是已经沦为一片菜地的王府后花园……真不敢想象,贾一鸣口中精致奢华的皇城,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
先前还是人来人往的王府后院,此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沉寂。置身于这个乱糟糟的寂寥角落,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凄凉之感。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就是著名的成都八大胜景之一?”我瞪大眼睛,细细打量了好几遍眼前这片萧瑟的景色,愣了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喃喃的自语道。
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环顾左右,这才发现朱渲突然消失了,四周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后背一阵发凉,心头自问道:“我这是到了聊斋里的古宅了么?这朱渲怎么像狐仙似的,一下就不见了。”
惶然之中,不由担心起朱渲的安危来,情急之下正想大声呼喊她的名字时,却看见远处的乱石残墙之间,露出朱渲白衣黑裙的校服一角。
从断壁残垣之间蹬踏起落,不消片刻便扑到整个人趴在一道石栏处的朱渲身边,我一把抓住肩膀将她扳转身来,大叫道:“朱渲——”
朱渲眼中一片朦胧,嘴角微微抽动,面容悲戚地抬眼望向我。
“你别吓我啊,你这是怎么了?”我紧张得满头是汗,焦急地问道。
朱渲低头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让我看见她眼中的悲伤。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面对我充满询问的目光,朱渲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竭力让悲伤的语调平静下来,小声说道:“没,没什么,只是触景生情,突然有些伤感。”
“呵,是吗?”我感到疑惑不解。
“这里就是最后一代明蜀王投井的地方,菊井。”朱渲转头望向身后,淡淡的说道。
在朱渲身后,有一个由几块布满斑驳青苔的石块拼接而成的井口。
我凑近一看,这是一口八角井,井口虽然不是很大,但里面却黑洞洞的一片,不知深浅。
井口的边缘棱角已经被磨圆,很显然,这应该是一口年代久远的古井。
我探头向井中观望,心中莫名地有些恐慌,毕竟这是一口遗存了数百年,并且曾经夺走了许多条人命的古井。枯藤、断壁、古井,这些情景交融在一起,难免不让人想起聊斋志异中的情节来,让人心生寒意。
然而在这口古井深处,终究还是没有看见缕缕的青丝,或者是一张张浮肿苍白的脸。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井中,片刻之后,才听到石头落到水面上时,发出的一声轻响。
没想到,曾经雄据四川的明蜀王,竟然落得个投井自尽的凄惨结局,让人不得不感叹上天造化弄人,世间生死无常。
不知是被朱渲的情绪感染之故,还是眼前菊井带来的真实感,我渐渐觉得贾一鸣口中盛赞不已的明蜀王,倒并不像我所想的那么虚妄不实。
“我记得先前贾会长讲述蜀王府历史时,仅仅提到了末代明蜀王带着他的妃妾投井自尽,并没有谈到蜀王子孙的去向生死。依你看,蜀王家族会不会并没有就此烟消云散,而是还有子孙后代活了下来,隐居在某个地方?”我回头看向朱渲,疑惑的问道。
我昨晚听吴闻讲述崇祯皇帝在紫禁城煤山之上自尽之时,先赐死妃嫔,然后亲手斩杀了两个公主,但仍然没有忘记派遣心腹手下,带着太子逃出京城,以此保存皇室血脉。
从这一点看,既然史籍中没有提及蜀王后代,那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除了在张献忠攻下成都之后,蜀王子孙并未尽数被杀或自尽的可能性之外,找不到其他更为可信的解释。
“这——我想,上天有好生之德,应当不会让与世无争的明蜀王一脉就此绝嗣吧。”
“噫,你看,这是什么?”我忍不住心中对末代蜀王投井之处的好奇,正打算蹲下再次看看这口古井中的情形时,发现井口边缘的青苔上,有两道新鲜划痕。
“这是——”朱渲走近古井,蹲在我身边,俯身看向我手指的位置,困惑不解。
“也许真被贾会长说中了,昨晚上在这附近出现的那两个东洋人,肯定有些什么古怪。”我想起贾一鸣所讲之事,还有与贾一鸣今晚的约定,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卷入到一场危险的事件中,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我站起身来,往井圈石划痕所指的方向走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在古井不远处的一棵古楠树杈处,依稀可以看出一道粗细相仿的勒痕。
“朱渲,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可不要害怕。”我走回井边,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
朱渲看见我脸上严肃的表情,可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怯怯地回道:“你说吧,有学长你在这里,无论你要说的事有多么恐怖,我都不会害怕。”
“这口古井,最近有人下去过。”我确定无疑之后,直视着朱渲说道。
“你说什么?”朱渲失声惊叫,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小时候经常和父亲进山打猎,经常会使用绳索,这井圈石上的痕迹,在距离最近的树身上也有,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绳索的勒痕。”
“那么下到井里去的,很可能就是贾一鸣遇到的那两个东洋人了是吧?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朱渲的脸色由白转红,情绪激动,看上去甚至有些愤怒。
“我想他们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不会吧,难道他们找的是——”我一下恍然大悟,被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想法吓得大吃了一惊。
“究竟是什么?你快告诉我!”朱渲胸口上下起伏,声音微微颤抖。
“我在想,他们不会是在找,那本被称为旷世秘籍的——鸿宝之书吧!”我说出了一个连我自己不太相信的推论。
“没想到三百多年过去了,还是有那么多人不死心!”朱渲眼神中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恨意,幽怨地说道。
“什么?你——”朱渲的话中透着古怪,让我感到迷惑不解。
“没,没什么……”一向口齿伶俐的朱渲,居然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沉默了片刻,朱渲脸上的表情平复下来,继而向我解释:“我觉得那本鸿宝之书也许真有其事,只不过在蜀王府被焚毁之后,这本古书就失踪了。也许这些东洋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件事,想找到这本秘籍,然后再按图索骥,去寻找书中所记载的宝藏什么的吧。”
说完之后,朱渲怅然若失地凝望着那道黑漆漆的井口,再无言语。
我总感觉朱渲今天有些奇怪,先是在井边莫名其妙地伤感落泪,这会又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让人想不明白她和这蜀王府有什么关联。
朱渲的话让我的思路逐渐完整了起来,但是自从吴闻老爷子讲述起那个江口沉银的故事以来,到今天了解到富甲一方的蜀王府,这会儿又出现一本什么记载有炼金之术和无数宝藏的鸿宝之书,这一切的也来得太突然了。
就我这念了几年中学的浆糊脑袋,一时半会恐怕是没有办法理清这其中的头绪,正在头晕脑胀、一筹莫展之际,肚子却开始咕咕作响了起来。
我一下想起来,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中午,早饭都还没有吃上一口,就连肚子都饿得忍不住开始表示抗议了。
“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对朱渲说道。
朱渲点头同意道:“嗯,你一说还真有些饿了,看来我们只有自己出去找地方吃饭了。”
蜀王府后门这片名叫骡马市的区域,以前是买卖骡马的市集,现在却成为了成都的一处繁华地带。除了各种商号,街道两旁开设着几家高级饭店。我现在还是个靠父母供读的学生,顿时看得我有些傻眼了。
原本想请朱渲吃点好吃的,但现在看来,要是进这些高级饭店吃上一顿的话,到时恐怕只有让她吃完先走,然后自己找个机会撒腿狂奔了。
此刻的情形让我感到非常尴尬,且不说家教甚严,不允许奢侈摆阔,就口袋里这两个银元,即使想阔气一回,也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
看来,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即便想做也是做不出来的。
“学长你看,那边的房子看起来是不是很别致,不如我们去那边找家饭馆,一边吃饭一边赏景,你看如何?”细心的朱渲举手指着明蜀王府西侧的一大片建筑,向我提议道。
“好啊,那我们走吧。”顺着朱渲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片与平常所见街市大相径庭的民居。正在为难之际,听到她这么一说,我顿时如释重负,当即答应了下来。
这些房子与先前所见到的,密密麻麻、一家紧挨着一家的临街建筑迥然不同。这些宅子不仅有小院围合,而且家家户户、门前院内,几乎都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显得特别的闲适雅致。
两人并肩走在这片人影寥寥的街巷中,四周格外的清静。阳光斜斜地照着朱渲白净的脸庞,勾勒出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不时巡视左右,顾盼生姿,竟引得几个路人驻足不前,频频回首。
此刻的朱渲,虽说还不至于是什么天姿国色,风华绝代,但是也算得上风姿绰约、丽质天成。尤其是在言谈举止之间,散发出一种无处不在的优雅气质,宛如水中的一朵清莲,不染俗尘。
看着走得气息微喘,两腮泛红的朱渲,我不禁心想,怪不得贾一鸣对她如此殷勤,想必是对她有所企图。不过,看他们似曾相识,但朱渲却对贾一鸣爱理不理的样子,实在是猜不透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在一条窄窄的巷子入口处,朱渲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之后,才出声说道:“嗯~好香啊。”
我抽了抽鼻子,闻到的并不是心里以为的花草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酒香。
“有酒必有菜,这巷子深处,说不定有什么好吃的,我们进去瞧瞧如何?”朱渲被阳光照得微微的眯着眼睛,看向我提议道。
“就依你吧,你选的地方,想来应该不会错。”我倒也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不如就由着她来吧,只要她喜欢就好。
循着那一路的酒香,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条狭窄小巷子深处的一家小店。
在一棵歪脖老榆树下,一间很有些历史的老房子前面,斜挑着一面蓝底白字的酒旗,这一路上的酒香,就是从这间毫不起眼的小店中飘出来的。
只见小店门口桌上摆着一些卤猪头肉和肥肠之类的熟食,旁边还有一个炒菜的炉子,炉中还燃着煤火,在老榆树下摆了两三张桌子,几把竹椅横七竖八地放在桌旁。
小店虽然简陋,不过倒也还算干净,是一处既卖酒,又可以吃饭的家常饭馆。
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所以除了我和朱渲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人影。
“掌柜的,还可以吃饭么?”我见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于是走向屋内,朝里间喊了一声。
“两位想吃点什么?”一个中年男人掀开帘子,从里屋中走出来迎向我们,亮开嗓门儿大声询问道。
“我们错过了学校的午饭时间,想在你这里吃顿便饭,可以吗?”朱渲面带微笑,和气地询问道。
“当然可以,来我这里吃饭的,除了附近的住家,最多的就是你们川大的老师和学生了。”
两人刚在老榆树下的竹椅中坐定,中年老板已经转身从屋里取出一张点菜单,放在木桌上面。
我拿过来一看,菜单上罗列着一些熟悉的菜名,回锅肉、麻婆豆腐、夫妻肺片……都是颇具成都特色的经典菜式。
我见这些菜价钱并不贵,摸了摸口袋中的两个大洋,估摸着付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将点菜单递向朱渲,说道:“你看你喜欢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朱渲拄着下巴坐在竹椅中,眯着眼微微一笑,接过菜单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还真有些饿了,恐怕要多吃你一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