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把汗湿的脸,四周沸沸扬扬的吵闹声像是海水涨潮一般势不可挡,伴随着“轰”的一声,蜂拥而至的灌进他的耳中,无时不刻撕扯着他混乱的神经。
“出血了!快!快去叫警察!”,尖锐的一声使他迅速回了神,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掌。
本是极其干净的一双手沾上了点点血迹,掌心指肚早已在寻找穆君的过程中染上一层污黑,骨节上的皮肉破溃,隐见血液浸透。
撑起胳膊踉跄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随即冷笑一声。无视男人微弱的呻吟,无视周围人惊恐的呼喊,猛的抬起脚,再一次狠狠地踹向他的后背。
男人叫喊声声嘶力竭,四周的讨论声沸反盈天,连催促上车检票的广播声都惹人心烦的很。
季锦拉起顾骄的手,剥开人群走了出去。
“三哥?”
季锦转过身来,发丝凌乱,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凶狠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初显刚毅但仍稚嫩的脸上。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季锦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翻涌而上的酸涩,“吓到你了?”
顾骄摇摇头,踮起脚帮他擦脸上的汗水。
季锦低头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从火车站窗外偷溜进来的一束光悄悄映在她的侧脸,为她渡上一个名为“温柔”的柔软词汇,尽管从未在她的身上出现过。微微侧头拿掉顾骄的手,抬起手仔细端详她的脸,看她脸上就是稍微有点肿,放下心来,“走吧,回去冰敷!”
穆君不告而别,顾骄受人欺负,将季锦心里深深扎根在地下的坚固大厦轻易摧残。一个少年在短短的两天内,感受到了不可人为阻挡的离别,被迫接受了到了来自内心的深深的无力感,逼的他无处发泄。
他还能怎么办?他想。
回家的路上,季锦在拥挤的车流中是这么跟顾骄说的,“我相信他终有一天会主动联系我们的,现在只不过是短暂的分别。我们还是我们,一个人也不会少”。
顾骄轻轻说,“到时候叫他给我做一百次排骨馅的饺子给我吃”。
时光洪流悄无声息穿过摇曳在路边垂柳的嫩叶,掀起一阵微风,略过尚未开出淡粉或者嫩白花的娇嫩木槿,最后慢慢停留在禅花镇散着淡淡清香的盆栽前,猛冲而上,在瓦蓝的苍穹一哄而散,渗透在清晨每一束犹带凉爽气息的微光中。
四月份某一天去跑步的时候,路过穆君的家,里面已经空空荡荡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出租两个粗黑醒目大字。时过一月,只有这显得灰败的房屋,印证着穆君曾经生活的微妙痕迹。
之后的五年,穆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未出现过。
顾骄穿过高二高三相连的长走廊,背着炸药包似的蓝色书包走到教室门口,一个男生手里拿着什么,抬头腼腆的挡在她面前。
她自我感觉一向是极其良好的,正要四十五度角扬头皱眉思考着如何委婉的说出“你很好,但我不稀罕你”的说辞,只见男生突然羞涩一笑,“请问,你认识吕楠吗?”
皱起的眉头呈川字形定格在脸上,充满朗朗读书声的走廊上,顾骄顿时宛如晴天霹雳,但又带着些许尴尬的惊喜万分之情,两种相互冲击的心情在她胸腔里碰撞爆炸,激烈的火光直冲而上,最终都终止在她这张勉强维持的面瘫脸上。她平静的想:“哦,我家的驴终于有人要拱了”。
顾骄沉默点头,“认识,我给你找”,说完,一溜烟跑进了教室。
后面传来男同学惊慌的叫喊声,“不是啊,你帮我递个东西就可以啊,同学!”
顾骄倒退回去,从教室里探出头来,面色严肃的摇摇头:“不行,没诚意”,说完,猛的凑到吕楠的桌旁,敲了敲她的桌子,“阿驴?”
吕楠黑着脸瞪着她,“干嘛,没有别的小说了,就这一本,我不撕!”
顾骄“咳”了一声,突然贱兮兮的笑了,“外面有个拱你的……”
“啊不是”,顾骄纠正了一下,“我是说外面有个男生找你,长得很可爱”。
吕楠顿时“啪”的一声放下书,激动的脸色通红目露凶光:“小说不要撕,我去去就回!”
说完,“嗖”的一声跑了出去,到了门口故意放慢脚步正正校服衣领走了出去。
顾骄啧了一声,暗道一声“装模作样”,拿出吕楠桌隔里的小说慢悠悠的回到了座位。
吕楠的婀娜窈窕的走了出去,抬头见到男生,故做矜持微微一笑,“啊!是你啊”。
男孩挠了挠头,把手里的书递给她,“图书馆里你落在我座位上了,看到你书上的班级名字就给你送过来了”。
吕楠故作迷茫的想了半天,接着不好意思的一笑:“啊这样啊,我说我找半天怎么也找不到,真是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不客气不客气”,男生脸有点儿红,“我叫樊城,三十班的,在,在楼下”。
吕楠刚要说话,余光突然发现老蔡站在办公室门口,锐利的目光向这边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扫射而来,低下头快速说,“真的谢谢你,我知道了,哪天我去你班级找你!”
樊城左右看看,忙低声道:“那本书你能不能回家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翻”,说完,脸蹭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吕楠的少女心一下被击中,“难道书里夹着什么不可描述的小秘密,情书?”,但破于老蔡威压,为了他们两个稚嫩的友谊小苗长久发展,只能先压制住内心的洪荒之力,“好的好的,再见”。
樊城满脸通红直手直脚的走了,吕楠美滋滋的在老蔡审视的目光下回到座位。她下意识的忽略了樊城躲闪羞涩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翻开了书,只听“哄”的一声,尴尬的气氛从那一小片薄薄的东西上四散开来。
一片薄薄的护理垫顺着桌子慢悠悠的在所有人目光下转了一圈,最后不怕死的掉在了老蔡的脚下。
老蔡手指发白的抓紧书本,脸色铁青的瞪了她一眼,接着脚步僵硬的走上了讲台,动动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吕楠捂着脸捡起护理垫,绝望的望向天花板,完了,老蔡可是见证了全过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革命还未开始,已被扼杀在摇篮。
顾骄已经笑的前仰后合,眼泪唰唰往下掉,奈何不敢出声,憋的肚子一抽一抽疼。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骄突然往吕楠菜盘里夹了一筷子凉菜,应景似的感慨了一句,“凉凉了”。
吕楠气的在桌子下面踹了她一脚,“好好吃你的饭!”
“怎么遇到的?”。
“还能怎么遇到,图书馆呗,坐我对面!”
顾骄吃着嘴里的饭,“嗯,不错”。
吕楠脑袋望天,食不下咽的感叹了一句,“可惜啊,革命还没开始,就被老蔡发现端倪,看来一开始就要转为地道战了”。
顾骄吃了一口肉,“嗯,加油加油”。
吕楠肉疼大叫一声,“你把那块肉给我放下,筷子不要伸到我盘子里来!”
顾骄风卷残云的吃完,托腮看向吕楠,“这周日来我家呗”
“干嘛!”
“你英语不是好吗,给我补补呗”
吕楠困惑的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想认真学习了,受刺激了?”。
顾骄无奈的说:“上周你不在班级,张涵颖跟别人说我英语考试抄的”。
“多少分?”吕楠问。
“30”
吕楠震惊了,“你那狗啃一样的成绩都说是抄的,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对嘛,我就说全班找不出来比我英语成绩还烂的女生了”,顾骄理所应当的说。
“所以呢”
“这次不是会考查的严吗,那我就超了她呗”,顾骄一脸认真。
“好提是好提,看你怎么学!”
顾骄赶紧打包票,“你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学,不给吕老师丢脸”。
回到班级,吕楠往桌子里一掏,马上去找顾骄紧紧的勒住她脖子,“赶紧把书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