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之夜。
虞刍一想起自己多年前从棺材板里爬出来那一天,无风无月,安静得厉害。于人类而言,血月是异象。于恶鬼而言,这却是重返人世的好时节。人死后,怨念不散,便会化作厉鬼。为仇恨而归,为复仇而来。可她重返人世后,不但没做过一件符合恶鬼身份的事,反倒被柯孜玉追着杀了九回。
她说自己忘却了生前记忆,但她可以断定,自己还会喘气时,也一定没什么出息。
柯孜玉又跑来找她喝酒,她有些烦,毕竟柯公子的酒品实在不好。酒过三巡,他果然又开始拉着她的手碎碎念:“我想让轻如复生,我以为那是痴心妄想,从未有过多期待,可后来我在一家酒肆看到了她的身影。那时候啊,她忘记了生前的事,用着虞刍一的名字,生着虞刍一的面庞。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她眼底那一颗泪痣,还有她一颦一笑的模样。可那只是借尸还魂,我寻来一个人,求她告诉我让轻如真正复生的法子。那人说,她是为我而归,那便只有我的心头血可以巩固她的魂魄。那人让我用抹了自己鲜血的剑杀死她八次,让她在转换新的身体时吸收我的血液。其后只待血月之夜,九九归一便可。”
“何为九九归一?”
“杀了我。”柯孜玉抓住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心口,“取尽我的心头血,你便可真正复生。”
虞刍一……不对,现在该唤她轻如了吧,她歪着脖子轻轻笑问:“你猜,我舍得吗?”
轻如当然不舍得柯孜玉牺牲自己换回她的性命,否则,当年她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那一年,秋风萧瑟,草原大旱,她陪着柯孜玉在这北地荒漠足足熬了五年半。他看不到回去的希望,渐渐变得绝望。她不知如何劝慰,只好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而后,虞刍一闯入帐篷,打破了她与柯孜玉的相依为命。因为她知道,虞刍一可以救柯孜玉回到燕国皇城!
因为轻如的存在,柯孜玉不肯接受虞刍一。至此,她便真的成了他的拖累。虽说人们都喜欢将“同甘共苦”挂在嘴边,可明明有送他去享受“甘”的机会,她又为何要拖累他陪自己一同“苦”呢?
于是,她扔下柯孜玉,独自返回燕国。她跪在枚妃的面前,求在她似乎,劝劝柯孜玉。
“只有我死了,柯孜玉才会迎娶虞刍一。只有得到这门姻亲,他才有回来这里的机会。”
枚妃心疼她,皱眉询问:“你为我儿牺牲自己,临死之前,可有心愿未了?”
“我希望您能将我的死嫁祸给虞姑娘。”她抬头,笑意温柔如沐春风,“我可以看着他娶她,却不想看他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我爱他,不想拖累他,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啊。”
她的私心到底是成功将虞刍一算计了。
婚后,虞刍一喝着柯孜玉日日命人为她熬制的银耳莲子羹,却不知那里面掺了十足的血落。血落,无色无味,慢性剧毒。长期服用者,会因身体亏损逐渐走向死亡,医者也不会有所察觉。除此之外,他鲜少见她。人前装作夫妻恩爱,人后冷漠如冰。初初见他这般,她还不服气地抓过他的领子扬言定要让他真的爱上自己。可她没能等到这一天,体内累积的毒素便已发作了。
虞刍一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凭什么要被这般对待,遭如此横祸?
所以,该化作厉鬼的人是她虞刍一啊,该找柯孜玉复仇的人也应该是她虞刍一啊!
她从棺椁中爬出,为维持身体不腐而跑去酒馆吸食人类的精气。偶然遇见来此做客的柯孜玉,她灵机一动,在眼底点下一颗泪痣。她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故事中,她是被扔进乱葬岗的轻如。坚持用着虞刍一这个名字,维持着大漠郡主最后的骄傲。她还自嘲故事编得不好,如果柯孜玉信了,也不会连续杀她八次啊。可是他还是信了,只不过这样做,是因为想要复活他最爱的轻如!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两个恩恩爱爱,却要让我来受这番罪过?虞刍一心底冷冷笑道。
此时此刻,柯孜玉的胸膛裸露在她的手边。只需微微用力,便可挖出他的心脏。为自己复仇,让自己复生。可她的手突然颤抖,无论如何下不去手。因为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他们两个成亲的那个夜晚,他冷着脸对她说:“我娶你,只是为现实所迫。”
她笑眯眯回应道:“没关系,你总会爱上我。”
究竟是谁给她的自信?
虞刍一忍不住笑出声来:“人死后不投胎而化厉鬼者,大多是要寻仇家复仇的。结果呢?我还真是没出息,生时丢了草原的颜面,死后更是丢尽了厉鬼的脸。柯孜玉,我觉得你之所以可以这般欺负我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只是没能得到过你,所以觉得新鲜罢了。谁要挖你的心?谁要取你的命?”她的笑终归是转为了哭声,“你辛辛苦苦这么久想要救活的人其实是我虞刍一啊!至于你的轻如,怕是早就转世投胎去了。罢了罢了,这也算是给你的报应吧。”
突然,他塞了一柄匕首入她手中,转而抓着她的手腕便往自己心口刺去。
“我当然知道你是虞刍一,”他呛出一口血来,笑着,“当真以为我是瞎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