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众人呆呆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人。
一身青衣,公子如玉,可不就是已经“死了”的瑾王?
“叶疏寒?”叶明昭变了脸色,“你没有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都怪晴雪那贱人,说的那般笃定,又哭的那么凶,让他以为叶疏寒是真的死了。
他早该猜到的。
叶疏寒这等多疑的人,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吃了晴雪递过去的毒药?
“是,让二弟失望了。”叶疏寒浅淡的说道,又看向东太后,“东太后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你说二弟是先皇的孩子,可曾问过我父王的意思?”
东太后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正常,做出一脸欣慰的模样:“瑾王没有死,这真是太好了,方才我听皇帝说你死了,还难过了许久,你如今没事,我对你父王母妃也有个交代了。”东太后说着,便叹了口气,“你方才应该也听到了,昭儿的确是我的孩子,当年在你父王的同意下,这两个孩子被换了身份,你真正的二弟……已经死在皇宫了。”
东太后说着,用帕子遮住半边脸,眼角似乎有泪:“都怪我,当年是我护不住他。”
她面上带了黯然与伤感,如此说着,仿佛真的有多难过。
叶疏寒却没有半分动容,只是平静的又问了一遍:“叶明昭真的是先帝的孩子?”
东太后银牙暗咬,帕子下的脸上闪过狰狞,抬起头又是柔弱的模样:“是,昭儿是我与先皇的孩子。”
叶疏寒听得这句话,嘴角微微上翘,似有嘲讽。
“那倒是巧了,从小旁人都说二弟的容貌比我更像父王,谁成想他的生父竟是先帝?”
众人听叶疏寒如此说,视线在他和叶明昭之间转了圈,越看越觉得两人的容貌很像,瞧着就是亲兄弟。
再看看叶明昭和东太后,果然也是像的。
如果四皇子还活着,他一定会深有感触,与叶明昭相见那天,他已经感受到叶明昭与皇宫中的某人相似,只是没联想到东太后身上。
叶疏寒没说这话之前,众人完全没把东太后跟叶怀英联系在一起,听她笃定的说叶明昭是自己的孩子,还同意滴血认亲,便也默认其是先皇骨肉。
如今听瑾王的意思,怎么好像是说,叶明昭其实是叶怀英与东太后的儿子?!
“你们都在瑾王府长大,又同受你父王的教导,朝夕相处,长得像了些也不奇怪。”东太后心里已经将叶疏寒恨的要死,面上却还笑着,“不仅是以前,就算昭儿认祖归宗,也还是可以与你结为异性兄弟,毕竟若没有先瑾王的仗义相帮,就没有昭儿的今天。”
叶疏寒没有死,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
不过没关系,目前昭儿登基才是最重要的,先用话将叶疏寒稳住,定将来昭儿手中的权利稳当了,再与其算账。
东太后心里的算盘打的很响,奈何叶疏寒不上当:“太后娘娘抬爱,但臣万不敢与令郎结拜,至于他到底是谁的孩子……”叶疏寒顿了下,“何不请我父王亲口来说?”
“你放肆!”叶疏寒话音未落,便听见东太后一声厉斥,“瑾王怎能随口污蔑你自己的身生父亲,令尊已故去多年,有何不满都不应该殃及于他,你这是大不孝!”
口中疾言厉色,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今日之前,东太后是万没想到叶疏寒会说出这句话的,他这笃定的模样,分明是知道叶怀英还活着。
这绝不可能。
叶怀英还活着这件事,如今世上只有她、叶明昭跟姜肃知晓,就算是她的娘家人,知道的也是叶怀南,叶疏寒绝不可能知道!
“已故去多年?”叶疏寒玩味的将这话重复了便,“也对,他当年在阵前假死,这世上就再无叶怀英了,这些年活着的,应该是叶怀南才对。”
大殿之上的文武重臣听得云里雾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屏住呼吸,明白自己听到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听这话中的意思,上一任瑾王叶怀英不仅没有死,还……还跟东太后有瓜葛?
此事若为真,那比今日一切的消息都来的震撼,什么四皇子毒杀皇帝、皇帝杀了嘉柔长公主,在这消息面前都不值一提!
那边的叶明昭再也忍不住,怒声道:“叶疏寒,你住口!你是有多不孝才会如此污蔑自己父王!”
“我的不孝可能与二弟彼此彼此,毕竟你都要改认他人做父了,我这‘污蔑’在你面前,也不算什么。”叶疏寒面色淡淡,“正好我今日带来了一个人,东太后可想见见?听完她的话,是非公论,大家心中便也有数了。”
东太后心中不安,正要拒绝,几个瑾王府的侍卫已经带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进来,看见她的瞬间,东太后赫然瞪大了眼。
“老奴……拜见娘娘。”那老妇走上前,微微颤颤的说道,“一别数十年,娘娘可还好?”
东太后说不出话来。
叶疏寒怎么会找到此人?
这是她的奶娘!
当年她与叶怀英在西北时的年少过往,奶娘都是知道的,所以王家打算送她入宫之前,就将这奶娘打发走了。
那时的东太后还不像现在这么硬心肠,王家人也没料到自家女儿最后会走到太后的位置上,所以没杀奶娘灭口,只是把她全家都赶出府去。
“这是东太后未出阁时的奶娘。”七言对众人解释道,“她知道太后未出阁时,与老王爷的过往!”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东太后和先瑾王,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真的有瓜葛,还是被如今的瑾王公之于众。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就算先瑾王真与东太后有旧,瑾王不帮着遮掩反而自爆其丑,这是什么道理?
叶明昭立刻变了脸色:“岂有此理,你说她是,她便是?我母后乃是堂堂太后,如何凭一老妇随意攀咬!”
奶娘闻言,低声说道:“太后娘娘的头顶有一块疤,那是她七岁那边贪玩,从树上掉下来摔的,平时有头发盖着看不出来,但伸手摸去便能感觉的到。”
众人听她说的如此笃定,又见东太后脸色难看却没有反驳,便明白这奶娘的身份应该是真的。
可瑾王请了此人来,究竟意欲为何?
众人心中疑惑,都将视线放在了奶娘身上,她也缓缓开口讲述了起来。
“我生了孩子不久,就被王家买去,奶他们刚出生的嫡女,也就是后来的王家大小姐,如今的东太后。”奶娘缓缓说道,“至此,在小姐入宫之前的十几年里,我都在她屋里伺候。”
“我家小姐幼时开始就容色初显,名动西北,从十二岁起求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只是老爷一直不同意,婚事便耽误下来。”
“当时我也一直奇怪着,他为何一直拖着不肯给小姐找人家,后面才明白,老爷一直想将小姐送入宫中,不过那时候我与小姐,都是不知道的。”
“后来,我家小姐认识了一位少年,两人便……相互爱慕了。”
“那少年说自己是江南人事,来西北是做生意的,但我见他谈吐举止皆是不俗,猜测他不是凡人,也同我家小姐说了,可她就是不听。”奶娘无奈道,“所以我也只能帮着她遮掩,平日溜出府去见那少年。”
众人脸色相当古怪。
东太后当初一入宫就得了先皇的宠爱,这点人尽皆知,哪成想年少时还有这段风流往事。
东太后面色铁青,却也没有阻止奶娘说下去。
她今日输在小觑了叶疏寒,先是没料到对方还活着,更没想到他竟然窥伺到了当年的事儿。
叶疏寒既然将她的奶娘从北方找来,就肯定做了完全的准备,定要将那段往事公之于众。
她这会儿大呼小叫的阻止奶娘,只会失去最后的那点风度,如同前不久的西太后一般。
那边,奶娘还在继续说着:“再后来,两人都要私定终身了,那少年却说有事要离开几个月,再回来时必会娶我家小姐。”
“谁知他走之后不久,就到了选秀的时候,我家老爷逼迫小姐以秀女之身入宫成为皇妃,为家族争取荣耀。”
听到这里,不少人已经猜出故事的来龙去脉,挺为东太后惋惜。
不过大家族中以儿女的婚姻为代价来巩固家族利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也说不上东太后的父亲做错了。
“小姐哭了也闹了,最后是拗不过父兄坚持便入宫了……”奶娘沉沉说道,“谁能想到,那少年竟然是去西北攻打鞑靼的老瑾王,二人便这么错过了一生。”
随着奶娘的解说,大殿上的气氛陷入诡异。
叶疏寒面色淡淡,叶明昭面带愤恨,东太后冷着脸,其余众人也是面色各异。
有惋惜的,有同情的,还有鄙薄的。
若奶娘说的是真的,叶明昭的身份就更值得怀疑了。
毕竟东太后入宫时正值年华,先皇却已老了,她的心思很有可能不在先皇身上,而与叶怀英珠胎暗结。
一片沉默中,东太后忽然冷笑出声:“所以,你踏着我当年的信任,便是如此回报我的?”
入宫之前,她也是明媚灵动的少女,后来在这深宫中生生磨成了这狠辣凌厉的性格。
奶娘算是她年少时为数不多的柔软,她之后宠冠六宫,偶尔也想过要不要斩草除根,毕竟奶娘知道她与叶怀英的过往,想了又想还是作罢。
一方面安慰自己说,她当年都不知道叶怀英的真正身份是瑾王,奶娘定然也不会知道;
另一方面,终究是狠不下心肠。
哪成想酿成今日大祸。
奶娘闻言,眼眶立刻红了:“小姐,不是我想背叛你,当初我们被赶出王家后,过得并不好。前不久我的小孙儿生病了,再没钱治病,他就要死了!”奶娘痛苦的说道,“瑾王给了我银子,我的孙子才能得救。”
“他让我将当年的事说出来,为了全他的救命之恩,我要说。”
“可我背叛了你,这是不忠,我便只能用命去还。”
奶娘说着,转过身朝着柱子冲去,猛地撞在了柱子上,当场身亡。
她死前最后朝着东太后的方向看了眼,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