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那两人已经亲近至此,眼下再听顾云歌如此说,嫉妒凶猛的翻滚着。
“他不是‘旁人’?”祁凤煊缓缓念着这段话,“你可知道,早在你从家庙回来后,瑾王便一直派人盯着你,之后你经历的种种,事情背后都有他的影子,他比你想象中更复杂,这样的人,你怎么能对他托付终身!”
“那是我的事。”顾云歌语气没有波动,小脸紧绷着,“你说的这些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然而这些都与阁下无关,时至今日,你没有资格插手我的事。”
这话像是一把尖刀,刺在祁凤煊心里最软的地方。
在听到她要成亲的消息时,他几乎想要抛下一切来找她,然后带走她,两人从此不理这些纷纷扰扰,去浪迹天涯,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家。
可是这荒唐的念想,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做不到。
他牺牲了那么多,甚至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人来到北周,就是为了找齐景帝复仇,不能功亏一篑。
而且他的父母已经到了北周,若自己一走了之,他们要怎么办?
父亲此生都不会清醒,母亲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怎么能任性的不管不顾?
就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逼迫着自己将这个消息抛诸脑后,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赶路来到京城,帮周帝去办一件事。
今日见到顾云歌乃是意外,但他没有想到,她这一席话几乎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丫头……”祁凤煊喃喃喊了出来。
“你别这么唤我!”顾云歌却眉头紧皱:“祁凤煊,我当初说的很清楚,从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不会回头了,你我的缘分从那一刻起就断的干干净净,从此相逢亦不识,此生此世都不应再有瓜葛!”
这话说完,连远处站着的祁九都替自家公子难受。
郡主这话,说得太扎心了。
不过也是如此,他印象中的东陵郡主,一直是那个爱着就倾尽全力,不爱的放得彻底,情之一字上,她至情至性,也凉薄如斯。
当初自家少爷走的坚决,东陵郡主是绝不会回头了,何况二人之间现在还隔着瑾王和元箬公主。
可少爷他真的太苦了,这一年的时间里,祁九亲眼看着他日复一日的沉默,像是个冰雕,除了心底的仇恨,不知他在坚持什么。
唯一能让少爷露出些暖色的,就是想到东陵郡主之时,可如今郡主要嫁人了,祁九真不敢想之后少爷会怎么办。
所以他明知将东陵郡主带出来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情,还是顺着少爷的意思做了,只是没想到会闹成如今这般。
祁凤煊听了顾云歌的话后,狠狠闭上了眼,过了良久后沙哑着声音问道:“你还在恨我?”
“一开始是恨的。”顾云歌回答道,“曾经我那么喜欢你,也那么恳求你,但你还是选择了复仇,而抛下了我。”
“后来想多了,好像也没那么恨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若是在你的立场上,兴许也会与你做的一样,想明白这点就释然了。”
“所以很早以前,我就不恨你了。”顾云歌目光清亮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我的家人身在局中,你要破局,我不知是否会牵连到他们,于是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祁凤煊要报复大齐皇室,但顾家人祖祖辈辈都扎根于大齐,顾云歌不知道祁凤煊此举会不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灾难。
然而她亲眼见证了这少年的悲苦,也不能自私的阻止他复仇。
所以她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只要祁凤煊做的事情没有切实的伤害她的利益,顾云歌便不会主动对除叶疏寒外的人说起。
祁凤煊也看着她,眼底却那么哀伤。
他听明白了她的话。
因为不爱了,所以不恨了。
曾经他放弃了两人的感情,她因为爱,所以才会生恨,如今放下了这段感情,便尊重他的选择,潇洒的转身离开。
从此离开他的世界,再不会回来。
祁凤煊的手在袖中收拢。
顾云歌说完许久,都没听见祁凤煊的回话,正要再问他是否能放自己回去,就看见祁凤煊缓缓伸出手来,在顾云歌的疑惑中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两个玉白菜,精致小巧。
顾云歌惊讶的瞪大眼:“另一个玉白菜怎么会在你这里?”
在凉州的时候,因为禾姬之故,她与叶疏寒落单,彼时他受了重伤,两人身上又没有银钱,她就用这玉白菜拿去换药费了,万没想到会落在祁凤煊手里。
“去年我在凉州时,在一家医馆中找到的。”
瞧出顾云歌的惊讶,祁凤煊嘲弄一笑:“你不愿有事瞒着他,那他可曾事事都告诉了你?去年在凉州时,我曾与他见过一面。”
顾云歌默然。
这事儿叶疏寒还真没告诉她,不过她也能理解。
“当时得了这枚玉白菜,我私下找了你好久。”
“我想你家人被抓,你只身前来凉州,就是想要借道北周去寻我。”
“我还想了,若你的家人获罪,从此你只身一人再无依靠,那我就是你的依靠,我可以抛下一切,包括仇恨,也要护你周全,保你此生安乐。”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原来在我心里,你的快乐,要比我的仇恨重。”
“我后悔了。”
这四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祁凤煊感觉什么有毒的东西终于离自己而去。
这一年中,他心里偶然有过后悔的念头,只是刚有个苗头就被自己狠狠打压下去。
付出的这么多代价,他怎么能后悔呢?
祁凤煊一直回避着这个事实,可是此刻,他终于当着顾云歌的面儿承认了。
他后悔了。
他选择了仇恨,在仇恨的泥淖中越陷越深,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再也守护不了她,看不见她的笑容,给不了她幸福。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知道自己没资格站在你面前与你说这些,可我还是想说。”祁凤煊低下头,有些忧伤,又有些沉痛的看着她,“丫头,你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
如今大齐皇室风波不断,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不管是举兵南下,还是阴谋阳策,定然能要了梁氏一族的命。
这声音中的痛太重了,顾云歌避开了他的眼睛,语气却依然坚定:“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对面连呼吸都停滞了。
“祁凤煊,这世上没有两全之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一个放弃过我的人,若是如此,有鲠在喉,一生都不得释然。”
“更重要的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想要嫁给他,陪他度过一生的时间。”
“我已经放下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顾云歌牵着马,绕过身体僵硬的祁凤煊,径直朝前走去。
刚走几步,远处忽然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似乎有很多人往这里赶来。
远方的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一队人马,最前方的是七言,他身后跟着众多铁骑,还有一辆马车。
叶疏寒的人来了。
顾云歌嘴角微微扬起,就要朝那个方向跑去,手腕却被祁凤煊一把抓住。
与此同时,瑾王府的铁骑停下,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叶疏寒的面容出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