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的,她陷入了沉思,可是片刻之后,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问:“既然城中瘟疫蔓延,那为何这医馆中会是这般冷清。”
对了!便是这里的奇怪之处了。从她听到“瘟疫”两个字便觉得奇怪的地方,终于让她捕捉到。仁德医馆在苍聚县算得上是较有名气的大医馆了,德叔的医术甚至比宫里的御医还要强三分,冷清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可思议。
谁知德叔听罢这话,却是突然嗤笑一声,回道:“老朽开这医馆也有十几年,若不是被柳家闹得这片名声不好,又怎会到了如今门可罗雀的地步!”
像是被雷击中一般,风瑾猛地僵住:“您的意思是……”
“就是原先隔壁的易宝阁,以前可是国都最大的商户!说来柳家上下也是可怜,招了个两面三刀的缺德女婿!老头子也不怕得罪什么人,该说的就说,柳家姑娘可招人喜欢,就因为这门亲事搭进了性命,实在是可惜。”德叔深深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皱纹像是更深了几分,锐利的双目陷入了回忆,变得柔和又苍凉。
突然说不出话来,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风瑾只感觉鼻子酸酸的,偏就是掉不下眼泪来。有了切身经历,如今再从旁人口中叙述到那不敢触碰的悲哀,心竟是这样痛,痛到麻木。
顿了顿,德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又开口接着道:“人人都知道柳老爷是被冤枉的,可是谁的话又顶用?觉得没能力帮人家平反了,呵!可倒好,一个个的开始倒转矛头指责柳老爷的不是,推波助澜!”
“就算是有权利,也不见得能有几个,去做正确的选择吧!”风瑾声音颤抖,只觉人心可怕。像是她在沈府和风家被冷落欺负时,满院的丫鬟婆子,除了自己贴身的一两个以外,无一例外不是刻意的给她脸色看,非但没有丝毫尊重反而不将她当个正主。德叔听罢,讪讪的不说话。
“那德……大夫,您这医馆又是如何被人冷落的?”
“不是说了吗?老朽不畏人言,逢了茶余饭后污蔑柳老爷的就毫不犹豫上前指正。结果没多久外面就开始有传言,说什么柳家人的魂死不瞑目,在易宝阁附近转悠着不肯走,我这医馆也跟着沾光不吉利,被缠死了不少病人……得!如今就算是大夫稀缺一大帮人等着救命,都没过来让老朽瞧瞧的了!”
稍微有点脑子都会思考为什么她柳家的魂不去沈府缠着,反而要害无辜的病人?风瑾心中有些酸涩,人心的冷漠让她不寒而栗,比沈轻舟那明晃晃的恶毒还要让人心寒,不过是跟着起哄唯恐天下不乱罢了。
“柳家已经不能复生,大夫您又何必多找麻烦?”风瑾压制住心中各种翻滚而过的情绪,故作惊讶和疑惑的看向德叔,问道。
德叔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颇是无奈:“先皇驾崩以后老朽从皇宫净身出来,开得起这医馆那也少不了柳老爷的支持。做邻居相处这些年他的为人老朽清楚得很,又怎能不为他说两句?与人为善了一生如今人都没了,总不能再让他落下个难听的名号。”
说着,他站起身重新走回了那把旧椅子前,拿起了椅子上的蒲扇坐了上去。背影苍老而孤寂,如初秋的枯叶一般,倔强的不肯随风而落。
如此坚守自己的底线,无论怎样都不去人云亦云,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明知是错也选择错误……也许,像德叔一般坚持,便是她要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多谢您对我讲了这样多。”可是啊,还是要谢谢你。不仅是为了救命之恩,不单单是因为传授了做人的经验,不只因为足够的信任而在不经意手中说出了所有的实情,不光包括在这冬日里洒下的全部温暖……还谢谢您,能够为了柳家坚持到如此地步,为了一点恩情做着最正确的选择。
“是老朽要多谢姑娘,肯听老朽唠叨个不停,还没有嫌弃。”老人缓缓闭上眼睛,重新沉浸在了一片温暖的日光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挥动着蒲扇,遮挡这太过肆意明亮的阳光。
再睡了一觉,风瑾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德叔说苏华蚀等人原先是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的,早上才刚刚离开,如今依旧没有回来,看来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可是如今身体虚弱的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有拖了后退的嫌疑……不自觉的,风瑾心中升起了阵阵惭愧。
德叔原本身边是有个小徒弟的,最近也因为瘟疫而出门替人诊治了。德叔年龄大了,留在医馆一方面是看家,另一方面也是抱着还有人摸着名声找过来的,怕耽误了人家。如今夜里冷冷清清,却是连晚膳都没得吃了。
这趟街倒是热闹的很,酒楼不少小吃也不缺,风瑾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出门。虽说不久前她就已经准备来看看爹娘和妹妹,只不过被半路劫持了,如今毫无思想准备的就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她倒反而没有勇气来揭开这被刻意尘封的记忆了。
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出去,这厢德叔却是突然将内堂的灯吹灭了,只留门口两盏,笑呵呵的问道:“烧已经退了,来得快去的也快,丫头身体可舒服些了?”
风瑾点头回应:“好多了,多谢大夫。”
德叔依旧笑:“叫我德叔就好,丫头与柳家丫头年龄相仿,这一颦一簇倒也有些相似,就是不知道口味如何。走,出去尝尝这街上老街坊们的手艺!”
虽然有些惊讶,风瑾却也没有推辞。她一个陌生人居然能够让德叔如此掏心的认真对待,她惊讶,也感激,只是终究抵不过心底源源不断的熟悉。德叔,她也是喊还是柳青芜时候的她为丫头的。
兴许,是老人恍惚间将她与记忆中的丫头重叠了,便也彻底将她看做了他心底的小丫头。可是她尽管无法彻底重新变回柳青芜,也一定会坦然接受这从天而降的宠爱,仅属于作为柳青芜那为数不多的感受。
出了门一眼望去,街道不似白天时候热闹,让人感觉熟悉又陌生,毕竟天气冷,很多小商铺都早早便打烊了。风瑾深知此中原因,家家户户都是住的自家的房子,没有几户是租住开店的,大家便悠闲地玩乐边赚着银子,赚多赚少都不是特别看重。
再者,就是这条街上也有人染了瘟疫。
可是,原先的易宝阁分明变作了一家早已关了门的当铺,门口的梨树也被砍了。只是那门口的牌匾还未来的及摘下,在冬日的夜幕下显得尤为萧索。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德叔深深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着那牌匾黯然道:“这片名声砸了,易宝阁的地方自是开什么都开不成的。”风瑾了然,瞬间收回时线,强迫自己不再向那边去看。
每一家每一户,除了她爹爹的易宝阁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每一个面孔都无比熟悉,在记忆中的一张或喜或怒的脸渐渐清晰,继而变得真实,与眼前的一幕幕相重叠。顾及着风瑾的身体,又怕她将旁人传染,德叔让风瑾捂住了口鼻,每进一家店铺都让风瑾在门外等待着。
最终,她还是没能够光明正大的出入任何一家,而是随着德叔提着一个个盒子回了医馆。
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两人吓了一跳,木门咣咣作响。风瑾心中暗喜觉得兴许是苏华蚀回来了,而这敲门的力道却是让老人差点以为来了劫匪。
起身开门,门外是一张稚嫩的、带着绝望哀怨的脸。风瑾一愣,心下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刚想将开口问些什么,一转头却突然看到孩子身后还躺了个男人,似乎已经昏迷了。
“求求姐姐,救救我爹爹,求求姐姐了……”孩子说着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眼泪哗的一下便流了满脸,将黑漆漆的脸蛋抹的乱七八糟。
将二人附近了医馆,风瑾便赶忙回避了。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好,自是不能接触其他人。哪曾想老爷子也不吃饭了,筷子一扔乐呵呵就点了内堂的灯,随即便去查看男人的情况。
这一巨大转变看的另外一大一小目瞪口呆,风瑾愣了一会终于还是无奈地笑了。仁德医馆多久没来个病人,如今德叔终于没再因为柳家的事情被人嫌弃,自是件应该高兴的事情。
只是德叔乐呵呵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却有些犯了难。原来孩子住的地方离这里几条街,家中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今早干活的时候却突然倒下了。他家出了名的穷,附近大夫本来就忙,这下更是没一个肯帮他,他不得已便摸着门路找到了这里。
听完这个,风瑾和德叔都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竟有如此毅力,可以将一个体重并不算轻的成年男子背来这样远。当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