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缓迟的眼中,男人压着女人,就像电视上播放的摔跤比赛一样,会搞得头破血流的。
他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指着池霍说道:“仗着天生力气大欺负女孩子,爸爸不对!”
“……”三人皆陷入沉默中。
莫欢愉反应过来后,迅速从男人手腕间的空隙溜下床,慌乱地整了整衣裳,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被子。
她红着脸解释:“不是不是,妈妈没有被欺负……”
等等。
莫欢愉的反射弧此刻才归位。
小男孩刚刚叫她“妈妈”,那么爽快,没有先前的不情不愿。
她倏然抬头望向那小小身影,“缓缓,你刚才叫我什么?”
莫缓迟鼓起脸颊,视线错向别处,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身边的池清拍了拍他可爱的小脑袋,给了个眼神。
他嘟着嘴吧,抱胸傲娇结巴地再喊了一次。
“妈、妈妈……”
莫欢愉顿时热泪盈眶,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抱住了莫缓迟。
池清踱步走来床边,淡淡说了一句:“怎么样,我答应过的,让缓缓认欢愉,今天做到了。”
半躺在床上的男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态度和对待莫欢愉时全然不同,又恢复成以往高傲冷漠的样子。
“你少来跟我邀功,最重要的保密要求你都抖落出去了,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个。”
“喂喂喂,你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池清见池霍有心思来跟自己辩驳,比之前监狱见面时有气无力的样子好了很多,心里不由自主生出欣慰。
他挑眉轻笑道,“我这机智的举动可救了你们两个人。欢愉之前颓废的样子跟你五年前可一模一样,要死要活的。我要是不告诉她,恐怕用不着半年,就要替弟弟和弟媳举丧了。”
池霍目光深沉看向门口正和儿子说话的莫欢愉,眉目间浮现逐渐浓厚的缱绻情意。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望你?”
“哈……”池霍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这话认真的?”
“拜托,我又不是你的敌人,没想害你好吗。”
口头上说着你来我往谁也不输谁的难为话,池清的目光却有些寂然。
长久以来的针锋相对早已把兄弟间的情义消耗得零落无几,事到如今想悉数弥补,恐怕太过繁难。
他暗暗咨嗟,转身对门口的两人说道:“欢愉,缓缓午饭还没解决,你带他去吃点东西吧。”
“这个点了还没吃饭?”莫欢愉拉起男孩的手,“走,妈妈领你去吃大餐。”
“嗯!”莫缓迟身为一个小小吃货,听到大餐,眼神顿时发亮。
池霍见两人消失在门口后,立即质问池清。
“什么重要的事需要特意支开他们,快说。”
这男人的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你的治疗方案出来了,无非还是那两个选择。要么做手术,要么保守治疗。我个人推荐前者,成功了就能痊愈,不论怎样都得试一试。”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男人的语气冷涩无比。
池清皱紧眉头,厉色道:“难道你想守着最后半年等死?”
池霍问:“要是做手术,还有几天?”
“大概会安排在三四天后。”池清不太明白为何他又突然转回话题。
“是啊,只有三四天。”他语气忽然淡薄,“不做手术,至少还有半年能跟她在一起。”
听到这话,池清惊诧一瞬,急言道:“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你难道认定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吗?我找的都是全球最好的医生,肯定能提高成功率,你何必这么消极——”
“能提升到百分之百?”
池霍抬头冷冷看向他,“不论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五十。只要不是绝对保证成功,这等待手术的四天,就会是我和她最后的时间。”
男人双目中决绝,坚定不移到固执愚蠢的信念,看得池清指尖战栗,额角冒出冷汗。
他不是不知道,莫欢愉对池霍意味着什么。
只是没料想到,这种以她为宗旨的做事选择标准如此根深蒂固,种在了池霍的血脉中。
他越发觉得,自己对莫欢愉模棱两可自以为是不知所谓的喜欢,如同儿戏一般。
他实在无法对这失去判断能力的男人坐视不管。
“池霍,你冷静一点。你要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容不得意气用事。你怎么对待欢愉我不会插手,但你真的需要改变这种事事以她为首的心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这就是我的选择。”
池霍毫不犹豫的回答彻底击垮了池清的从容镇定。
他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是第二次,你为了莫欢愉放弃手术,要是让她知道,你觉得她会不会愧疚?”
池霍眸色霎时凛然,“你说什么胡话!”
“我说胡话?”池清凄然一笑,“你半年前本来打算做手术,成功率可比现在高多了。医生都预约好,只等城池签约宴会结束。可是欢愉当场出现,打乱了你的所有步调。”
男人随着他的讲述,脸色一度一度阴沉下来。
“当时你也像现在这样,想都不想取消了手术,陪着她演戏,帮她复仇,结果病情发展到现在无法抑制的地步。可笑的是面对这最后一次机会,你竟然还不悔悟。”
池霍目光凛冽,其中吹起暴风雪般的刺骨寒彻。
池清说的并没有错。
这些都是他这两天费尽力气从前任助手和半年前那位主治医生那里打探到的。
原本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池霍病情的发展步骤和各时段的状况,尽量提供给医生更详细的信息,能提升一点成功率最好。
结果无意间得知了这些,他当时简直不敢相信。
“我真怀疑,你五年前不要命地酗酒抽烟,不出一个月又重新振作起来进公司,是不是只抱着为她报仇的心思,以至于这五年间对自己的病漠不关心,直到报仇未遂病情加重你才肯做手术。池霍,你真是疯魔了!”
“够了!”男人严声制止,却是除了这两个字,再无话可以反驳。
他的确没办法反驳。
当年自己强打起生存的意识进公司,不过就是秉承着替莫欢愉查明真相的信念。
本来他就没想着活多长时间,惩治完罪魁祸首后,能撑多久是多久。
谁能预料到,莫欢愉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
他重新安排这场局,里面的每个登场人物,都被池霍算计透了。
然而算计来算计去,算不到今天这局势。
终于有了想活的愿望,却时日不长。
他嗓音低沉沙哑,“我的决定谁都不能改变,池清,你已经违约了一次,这事再敢说出去,我保证只需这最后半年,我就可以拖着城池一起下地狱。”
这男人的手段多么狠辣,池清很清楚。
他摇摇头无奈笑道:“随你,反正父母入狱,你半年后一死,我就没什么牵挂的人了,还要这城池做什么。”
向来面貌深不可测的池清,此刻将凄怆之情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经历过这些,他算是彻底明白,在世间情爱面前,权利与金钱都是虚妄。
他还没有真正孤身一人,就仿佛已经尝受到了失去一切的痛苦孤寂。
“……小霍,做手术吧。”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池霍身躯一顿,眉心微动。
池清的声音囊括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低声下气,竟有种恳求的意味。
“不能再错失这最后的机会了。其实三四天和半年,对莫欢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判给自己的死期,也是判给她。不如留存一丝希望,还能让她知道,你曾为她努力过。”
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说进池霍心里,他攥着拳头,表情似有无限难消的纠结。
就在两人沉默时,门口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还有小男孩手足无措的安慰。
“你别哭了,别哭了呀!”
池霍心下一惊,翻身下床往门口走去。
过道里蜷缩蹲着的女人身姿显得异常瘦小。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一颤一颤地抖动。
池霍皱眉,呼出一口深长绵延的气体。
“欢愉,起来吧。”
女人颤巍巍地抬起头,眼眶通红,语调满含歉意,说出口的道歉却不是因为他为自己错过的这一切。
“对不起,我忘了带手机和钱包……”
池霍一怔,随即淡淡笑道:“你不是一直很细心吗,怎么现在也丢三落四的。”
说着伸出手覆上她的肩膀,款款扶她起来。
莫欢愉突然握住他的手,抽泣着急切说道:“阿霍,接受手术吧!别再犹豫,我希望你去做!”
池霍看着她目光中的悲怆和沉重的悔意,缄默一阵,回头望了一眼池清。
他最后说的那段话萦绕在耳边,字字句句说服着他。
过了良久,他慢慢闭上眼睛,轻盈无重量的一个字从他嘴巴里淡淡飘出。
“好。”
……
三天后,手术安排在下午五点。
池清在楼道间来回转圈,焦急地看着电子钟表。
“是不是路上堵车了,欢愉怎么现在还不到。”
昨天莫欢愉带着莫缓迟回家一趟,去取儿子的生活用品和玩具熊,打算接下来在医院守着。
可昨夜她发来一条短信,说缓缓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今天再来医院。
池清中午开始打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通。
“没事,别催她,晚点也好,要让她送我进手术室,我还有点不自在。”
池霍示意医生可以进去开始手术。
“……好吧,我就在外面,不会走,你……”
“谢了,大哥。”
他轻声言道,躺上手术床。
池清身躯一顿,背影在夕阳中削薄颤抖。
自动门闭合,灯光亮起。
手术室外的男人仰头盯着那抹红色,眼眶发酸。
“你必须活着出来,不然我这个做大哥的可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