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廖向繁听到池清一番看似友好实则阴阳怪气的结友宣言后,立即目光凌厉反击回复。
“池先生才是,马上就要接手城池,想必烦心事一件接一件,怎么会有功夫大老远跑来北桉来凑我这儿的热闹?”
池清面对他的针锋相对,面不改色淡然笑道:“廖董不必跟我这么敌对,咱们可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跟池先生有过深切交流。”廖向繁同样平泛,“这应该是第一次和你正面谈话。”
“是,在这之前的确没怎么说过话。”池清拉过椅子坐在病床另一侧,“但我们有同一个想要保护的人,也有同一个做过交易的人。”
男人伸手覆上莫欢愉的手背,窸窣摩挲,表情是真心的温柔。
廖向繁见他看向她的眼光如此深情缱绻,心下一惊,刷地站起身。
“你难道——!”
“没错,就是你猜想的那样。”池清轻笑着,“说起来,我和你的经历竟然这么相似,都认错过莫欢愉,事后都想尽全力弥补。”
“……这话怎么说。”
“莫欢颂。”
池清并未给出详细的解释,只道出这女人的名字。然而仅凭这个,廖向繁竟奇迹般的很容易就理解了。
“她也在你面前假扮过欢愉?”
“没错,我被骗的时候比你们更早,回国半年前开始。”
他此刻所言的确是实话。
那时莫欢颂主动带着孩子找上门来,装得可怜兮兮,说自己是莫欢愉,想向他寻求庇护和帮助。
池清早对八岁的莫欢愉动过心,曾经在宴会上,他就被女孩那双包揽星空璀璨的双眼征服,并为其多娇姿容折腰十数载,念念不忘。
他是个有心机的人,却同样也是位绅士。
莫欢愉尚未成年,他便等,苦等她长到十八岁,正想上门提亲,却被弟弟捷足先登,并被父母阻碍,见都不能见。
或许就是在那时,他对一直爱护有加真心疼爱的弟弟,此生第一次有了怨念和恨。
可惜当时池清并不知道父母的打算,只看着莫欢愉心心念念眼里全是池霍,便主动放弃,在旁默默守护。
然而三年后突变,一切全都乱了套,他当时为出国做准备,等到被告知莫欢愉的死讯后,他才痛心后悔不已。
偏偏五年后莫欢颂空降在生无可恋的他面前,她说:“大哥,求你帮帮我,欢颂疯了……她竟然接近阿霍,想要以我的身份迷惑他。”
池清当时喜不自胜,沉溺在莫欢愉还活着的雀跃中,面对她提出的请求,哪怕是“我想回到阿霍身边,给缓缓一个家”这种断他念想爱意的愿望,他都竭尽全力实现。
结果就是,他狠下心来拿起屠刀,将真正的莫欢愉斩杀。送她进名为精神病院的牢狱,甚至险些害死了她。
思及此,池清难得眉头相簇,目光充满懊悔自责。
“在美国我没认出莫欢颂。欢愉跟池霍回来时,我也没认出她。我真挺好奇,到底要爱她到哪种地步,到底要再多爱她多少,才能一眼辨清她,才能像……”
才能像池霍一样。
将莫欢愉的眉目刻在眼底,都不用细看,不用对比,很容易就在两姐妹中随口叫出她的名字,且对象绝不会有错误。
廖向繁知道他想说的就是自己此刻想的这些。
“那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池霍。”
池清依旧只给出人名,廖向繁也当下再次清楚理解,这情况只有池霍会告诉他了。
“他也跟你做了交易?”
“你好像很意外,看样子你并不了解他这个人。”
池清握了握莫欢愉的手腕,目光有些悲挽。
“他做事永远都有备用方案,说不定不止你和我,还有第三个男人也未可知啊。”
廖向繁眼神紧锁他的手,“所以,他用城池来跟你换?”
“对,就像他用帮你得到Hyacinth这条件,来跟你换。”
男人心里一沉,“那池霍提出的要求,想要换得的内容,难道也一样?”
池清给予了他眼神肯定。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突然,一声凄凉的叹息落在病房里。
“他的要求是什么。”
女人倏然间睁大双眼,抬手摘下氧气罩,定定依次看向两个男人。
“欢愉!你……什么时候醒的?”
廖向繁上前搀扶想要起身的莫欢愉,被她挡住了伸来的双手。
然后她挣开池清,自己费力地坐好,面无表情盯着他们。
她又重复了一遍,“池霍想要你们做的,到底是什么。”
廖向繁和池清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眸光皆黯淡,微微低头默不言语。
“看样子你们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莫欢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那我就等,等到你们愿意告诉我为止,在那之前,我一口水一粒药一顿饭都不会进嘴。”
两个男人闻言愕然怔住。
廖向繁苦言相劝,“欢愉,你何必这样,他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其实他心里清楚,只是必须要这么说。
池清也随声附和,“你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跟缓缓在一起生活才最重要。”
“什么最重要,什么才值得,我自己知道。”
莫欢愉始终闭着眼,语气艰涩,眉目间的冷漠简直和池霍一模一样。
“如果你们没有坦言的意向,就麻烦不要在我跟前守着。城池和Hyacinth刚经历波折,声誉岌岌可危,当务之急,池董和廖董应该去忙公司的事情。”
她将“池董”和“廖董”着意加重强调,且吐字格外清晰。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两人一时无法劝解,互相使了个眼色。
廖向繁温柔说道:“……欢愉,刚经历过这么多,你肯定很累了,不想我们打扰,我们就先出去,你继续休息一会儿,别想太多。”
莫欢愉没有回应一字一句。池清和廖向繁默默走出病房。
医院过道间,两个男人相对沉默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池清首先开口搭话,“她要真不吃东西怎么办?”
廖向繁无奈回应:“目前只有先拖着,想办法哄她忘了池霍这码事。”
“……你觉得有可能?”
“这……希望貌似不大。”
原本深藏心计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此刻却如一对难兄难弟一样,想方设法只求心上人能摒弃对他们的前嫌,忘掉从前和另一个男人的不愉快,和儿子好好幸福地过完后半生。
哪怕后半生里没有他们。
池清知道,哪怕是被莫欢颂蒙骗,他还是做了太过分的事情。想要心思完全放在弟弟身上的莫欢愉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感情,可要比登天还难。事到如今他只想做尽努力,弥补万分之一。
而廖向繁,或许还抱有期待,即便莫欢愉明确拒绝过他,他仍有种不撞南墙到头破血流便绝不死心的坚韧渴求。但若要与她的开心相较,他当然会选择后者,即便失去这样的韧劲。
这两个男人,看似都爱惨了莫欢愉。
然而说到底会不会像池霍一样做出一次次毫不犹豫的选择,不到实际行动时,都是不能断言的谜团。
廖向繁一想到依照莫欢愉的脾气,她说不吃就肯定不会吃的倔强,他就头疼。
“这根本就没法说!池霍的要求之一就是‘绝对不许告诉莫欢愉’,她偏偏非要挑最重要不能打破的条件问,怎么回答!”
“是……的确太棘手……“池清也有些困顿,“不然让莫缓迟来劝劝他?儿子的话总该有点用。”
廖向繁担忧道:“可他不是不认欢愉吗?要是劝解不成再刺激到她,那岂不是适得其反?”
“虽然有风险,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你应该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得吃药调理维持,经不起折腾了。”
过道冷光照耀下,池清细长的睫毛扑扇出一片颓靡的阴影。
“缓缓那边我尽量做好功课,接下来城池要忙的事情很多,Hyacinth也是,两边的董事长双双入狱,虽说你和我及时顶替,但公司随时可能被舆论压垮,就像当年的莫家一样。做好准备。”
廖向繁严肃回道:“我心里有数,下午才把交接事情安排完,所以才会来晚。Hyacinth我时刻盯着,你担心城池就好。”
池清靠着墙壁的身体站直,款款向医院门口走去,却在拐角处顿住脚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知道在他的计划中,我和你谁是planA,谁是planB。”
“你是想知道,他更相信谁?”廖向繁听出了他的意思。
池清点点头,停下,又立即摇了摇头。
“不,我知道,他肯定更信任你。”
弟弟对自己的敌意,从小到大他都能感觉到,更何况他做出的事情可比仅仅是视而不见的廖向繁要严重、甚至不可原谅得多。
比起他这个有名无实的亲哥哥,廖向繁身为外人,至少从头到尾真心为莫欢愉好,不曾切实伤害过她。
池清鼻子发出一声寂寥的哼笑。
“我只是想稍微探究一下,池霍为莫欢愉做的后备男人计划中,有没有他自己。”
廖向繁一愣,浅浅苦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池霍本人才是真正的planA。
只是这个planA的结局实在太美好,美好到本身就是虚空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