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莫府。
少女急促仓皇的脚步声响彻在偌大的走廊里。
“小姐,小姐你慢点!”
女仆努力地追赶她的倩影,眼睁睁看她风一般消失在拐角处。
粗鲁地推开父亲书房的门,她语气愤愤,招呼也不打。
“我才不要和见都没见过的男人结婚呢,更不要嫁给那个叫‘池霍’的臭男人!”
“不许这么无礼。”
男人从书桌后站起身,语气虽然严肃,但走来抚摸她小脑袋的动作却温柔怜爱。
“爸爸,我才十八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往外赶嘛!”
她嘟着嘴撒娇,显然是个被惯坏了的千金大小姐。
“欢愉,不是爸爸不要你,是难得碰上这么一个合我心意的能待你好的结婚对象,而且家世不错,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就算我以后一辈子不结婚,也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再说,难道爸爸还养不起我吗!”
“这叫什么话,你总得找个人依靠,哪怕他没钱没权,至少得对你好。”
莫温陶一把抱起女儿,转了一个圈。
“爸爸你放我下来,我都长大了,不用你抱着哄了!”
莫欢愉的小脸儿红扑扑娇嫩得很。
“我的小公主,不管你多大了,都是我的女儿。要让爸爸养你一辈子,爸爸也乐意。”
他勾了勾她的小鼻子。
“可我总不能走在你后面吧?总有一天咱们父女俩得遵循自然规律道别,这是不可避免的。或许……还可能因为别的不得已分离,所以我得好好为你找一个好人家,才放心哪。”
“胡说!爸爸长命百岁,一定能陪我到老的!”
“哈哈哈,好,好,借我小公主吉言了!”莫温陶呵呵笑着,被女儿治愈得高兴。
“不管怎么样,爸爸我已经应下了这次相亲,你可得给爸爸面子,好歹去见一见,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你只管随心去,后面的交给爸爸处理。”
“嗯……好吧!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那就多谢了?”
“哈哈哈……”
父女俩悦耳的声音回荡在书房里,这欢快的笑声在门后另一个女孩儿耳朵里却是无比讽刺。
这样的场景莫欢颂已经看过许多次了,本该早已习惯,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眼睛。
“欢颂?”莫欢愉发现了她,“爸爸你看,欢颂在这里跟咱们玩儿捉迷藏呢!”
莫欢颂怯生生地从门后探身,小心翼翼地看向莫温陶。
男人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行了,你们出去玩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好!”莫欢愉兴奋地牵起她的手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和父亲开玩笑。
“爸爸可要努力赚钱呀,给我和欢颂买好看的裙子!”
莫温陶一愣,随即宠溺的笑起来。
“好好好,哎,欢愉!你跑慢点,小心摔倒了!”
莫欢颂胸口一阵紧促,父亲的关怀里从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
拐过转角,她甩开了莫欢愉的手,气喘吁吁。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我是不是跑的太快了?”
“……没事,姐姐。我听说爸爸给你安排相亲了?对方是谁呀?”
“嗨,我可不想去,但爸爸答应人家了,我也不能太任性。”
莫欢愉叉腰嘟嘴,“听说那是城池影视公司的小儿子,和我一般大,以前貌似在哪个舞会还是宴会上见过一面,我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城池……难道那个人叫池霍!?”
“怎么,你认识?”
莫欢颂眼前刷地一黑,颤巍巍地靠在墙上。
“欢颂,你没事吧!”
“……我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了。”她推开莫欢愉的手,倔强地一人走了回去。
“她这是怎么了……”
莫欢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从八岁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名为池霍的少年,如心上一根刺,隐隐作痛,念念不忘。
相亲日很快到来。
莫欢愉身穿一条朴实无华的淡雅白色长裙,扳着好看的脸,脚步生硬向前挪动。
她站在门外被女仆催促着,“小姐,进去吧,池董池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知道。”
她在房间里故意拖延了不少时间。
女仆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缓缓打开了门。
日光从门缝中洒射出来,如跳跃的精灵,忽闪忽然地挑拨着她的眼睫毛。
逆着光,她看到正对大门的沙发上一个萧条的身影站了起来。还未看清那人的面貌,莫欢愉的心竟率先扑通地跳动了一下。
或许是那场景太虚幻,人影太美好。
“你好。”
他开口说话,时间开始流动。
眯着眼看去,她望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光影虚化下有一瞬间的凝滞,以及无尽的凉意。
“欢愉,还不快打招呼。”莫温陶提醒着她,转身抱歉地对池耀和笑了笑。
欧肃媛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啊……你好。”
红晕爬上莫欢愉的脸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请坐。”他微微欠身,温文儒雅。
莫欢愉一时间忘了怎么走路,坐下的姿势都古怪得很,她羞涩地将头沉沉埋下。
“这俩孩子以前应该见过,好像是在Hyacinth娱乐公司方震权董事长举办的宴会上。”
“没错,我记得他们才八岁,就在花园里玩儿得很熟了……”
父母间的谈话声在莫欢愉的耳朵里变得遥远。她根本没有听到宴会花园一事,错过了知晓妹妹心意的机会。
她只是红胀着脸,时不时用余光偷瞧名为池霍的青少年。
同时也在默默想着,那一瞬间他眉眼间的冷冽,到底是光照出的错觉,还是真正存在过的深不可测。
等到父亲轻轻推着她的胳膊,她才再次回过神来。
“你欧阿姨说让你们两个人去庭院里转转,你愿不愿意?”
莫欢愉偷偷看了池霍一眼,他正微笑着同样望着自己。
“……嗯,也好……”
她的思绪已经被他深邃温柔的眼神搅和得一团乱麻。后来她怎么跟着他走出房门,走去庭院的,她也不记得了。
只是八年后,莫欢愉对那年的两个场景始终印象深刻,无法忘怀。
池霍在庭院中的一片玫瑰灌丛间牵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上去。
他道:“要是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男人?”
她从未经过情事,少女心很快被撩拨得不成样子。
虽然年龄不到没法领结婚证,但交往三个月后,莫欢愉还是被迎进了池家大门。
新婚之夜,池霍如初见那日握着她的手,对她说。
“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我爱过你。”
那时他喝醉了,狠命地要她,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之后的岁月在精湛的演技中如脱缰野马一般不受控制。池霍温柔的面庞越来越冷淡,归家的次数逐日减少。
婚后两年,有一天名叫虞小鹂的女人找上门来,正大光明地说自己是池霍真心爱着的人,是他的情人,要他们离婚。
她愤怒不已,冲去公司,却在人群议论中后知后觉得知莫家出了变故。
“不可能!爸爸妈妈怎么会卖毒/品给艺人!一定是有人诬陷!”
莫欢愉突然想起前段日子池董夫妇叫她谈过话,刚开始是和谐的日常闲聊,后来渐渐就变了味道。
可惜她当时太高兴,一直待她冷漠的公公婆婆突然这么和善,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字里行间对莫氏集团多余的关心。
恐怕池耀和与欧肃媛是想从她这里掌握到莫家最详细真实的现状,见缝插针的说辞才会让众人觉得可信。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顾劝阻去公司对峙,却被池霍那冰冷的言语和眼神击垮。
被赶出家门那天,莫欢愉才惊觉,这一切可能都是一场骗局。从一开始她就被池霍那短暂的温柔欺骗了。
而初遇阳光中的少年眼里的寒冷,是真正存在的。
绝望之时,莫欢愉想起自己的例假有三个月没有来,她一直以为是情绪反复造成的不稳定,一查才知道怀了池霍的孩子。
必须要活下去!为了莫家真相,也为了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褪去天真,褪去任性,褪去一切不利于复仇的多余感情。
整整五年,莫欢愉自以为有了蜕变,可实际上这颗心仍舍不去骨子里的天真,还是那个傻姑娘,被池家人玩在手心里。
真是,受够了啊。
……
嘴唇被覆上了一片柔软,包裹着往她的口腔里吹气。
意识朦胧间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她干呕几下,侧过身吐出一滩污水,大口喘着气。
莫欢愉记得刚刚做的这个冗长的梦,准确来说,是回忆。她以为那是死前的走马灯,而此刻自己已身在黄泉。
后背被硌得疼痛,连带着右腿上蚀骨的钻心感觉,她止不住“嘶嘶”吸着气。
死了怎么还会有痛觉?
正疑惑着想要起身,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要是你还想死,那就尽管动。”
莫欢愉猛地一惊,转头就去搜索声音来源。发现自己好像身处崖底的一个洞窟里。
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远处的石头上,晃动了几下,又再次发声。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愚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