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见池霍。】
对洪霜竹许下这个承诺，才不过短短十日而已。
莫欢愉忽然有种被命运束缚的紧迫感。
如果他们的世界真有上帝，那这上帝肯定跟她过不去。自己明明没做坏事，却要像肥皂剧里的女主人公一样经受俗套的戏码。
弯曲灵动的睫毛紧密扑闪几下，她眸色中的暗澹迅速铺展眼底。
越过白石清子的肩膀，她看见那道挺立修长的身影。
平展熨烫的暗纹西装将他劲瘦有力的腰腹裹得不松不紧正巧合适，宽阔厚实的肩膀仿佛可以承载世上所有的挫折苦难，天塌下来都有种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一如既往的洁白衬衫，低调昂贵的定制细条纹领带，哑光简奢高级皮鞋。
这些搭配在他身上，并不是衬托。而是他将这些服装的档次又拉高了一个阶梯。
莫欢愉能看出白石清子眼中的得意，好像身后的男人就是她最稳固的靠山，她可以倚靠着他俯视任何人。
呵。
愚蠢又低廉。
莫欢愉觉着，像白石清子这种甘做他人替代品、用脸换仕途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她尊敬。
虽说娱乐圈里多得是更肮脏的潜规则，但多不代表就对，不代表可以降低审视的标准。
自有记忆以来，在洪霜竹淡辽风骨的影响下，她也开始厌恶这种艺人的行事做派。
她甚至不屑称她们为“演员”。
然而很遗憾，她多少预料到，此次《芳华一世》这部电影需要和白石清子合作，甚至朝夕相对。
深吸一口气，双手交覆在身前，向对面的二人打招呼，腰杆却没有丝毫弯曲。
“池总好。”操着平淡的语调象征性地礼貌问候，然后将话锋对准近处的女人。
瞧瞧对方那高傲的样子，下巴都要翘去天花板了。
莫欢愉心下打量一番，先前在南商智商掉线，做了不少蠢事，这次可不能再糊涂了。
嘴角勾起“善意”的弧度，她将“友好”演绎得真实不做作。
“白石小姐，这么快就见面了。你瞧我说得不错吧，咱们缘分不浅，以后多得是时间打交道呢。”
“是呢，看来我和陌小姐相性不错，来日很多。”
似乎厌烦于她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男人淡漠地无视二人，往会议长桌的上座走去。
从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只瞥了一眼那抹红。而后似乎在着意克制，收敛视线。
莫欢愉才看见他身后跟着那日撞到的女人，身着白色职业套装，面色严肃。
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wow，我的缪斯们，你们实在太耀眼了！”
精神气十足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带有西方口音，中文却说得很流利。
莫欢愉定睛一看，对方是《芳华一世》的导演Vainqueur。
三十五岁的年龄，面容却似二十八九的年轻。浅棕卷发，一双碧蓝的眼眸熠熠发光。身着随性的日常夹克，脚下踏着名牌运动鞋。
她反应迅速，捷足先登，越过白石清子上前握住男人的手。
“您好，维纳尔导演，我是Kalliope。想不到您的中文这么厉害，看来我特意学习的法语派不上用场了呢。”
“哦？Kalliope小姐，你竟然会法语？”
“粗略学了一年，登不得台面的，只是想和您交流时顺畅一些。”
“看样子Kalliope小姐不止演技，在语言方面也非常厉害！我很高兴！”
维纳尔欢喜得很，空着的另一只手覆住莫欢愉的小臂，忽然靠近，微微低头，面庞贴上她柔嫩白皙的侧脸。
坐在长桌尽头顶端的男人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蓦然顿住。
抬眼漫不经心地看着门口距离极近的二人，眸光似乎沉淀下某些怪异的情绪。
莫欢愉也贴了贴维纳尔的脸，她知道这是法国人表达友好的方式，见面打招呼的正常动作。
早听闻这位导演是位超逸洒脱的天才人物，拍出来的电影电视剧都有他独特的浓郁风情。
为了寻觅各国优秀演员，他还特地学习八国语言。
《芳华一世》能经他手，莫欢愉很庆幸也很放心。
“坐下聊天吧！”维纳尔豪爽招呼着，一扭头看见了会议桌那头的男人，“池总，您竟然先到了，这可真让我惭愧！”
他风一般快步走向池霍。
莫欢愉浅浅笑着，看了一眼白石清子紧瞪的愤愤眼光，挑眉无奈摇摇头。
这女人真沉不住气，自己没把握住初次见面留下好印象的机会，还这么仇视她，真是恶人脸皮厚哪。
无视她的灼热视线，悠闲自得地踱步走去放着“陌余欢”名牌的位置，顺道和各位演员打过招呼，优雅地坐在会议桌右侧一列。
撑着胳膊，莫欢愉将偌大会议室里的众人不动声色扫视一遍，心底基本有了印象，谁比较好打交道，谁需要费点功夫。
最终视线还是不可避免地长留在上座的男人身上。他正和维纳尔浅谈。
他天生引人瞩目的面庞委实难以无视，莫欢愉一度惋惜他为何不去做演员，荒废这张脸的魅力，非得靠实力。
而她也曾在午夜梦回间糊涂地思量，如果池霍心里没住着某个女人，如果他不那么极端的要将自己视为替代品，那她或许会很容易为这男人心动，甚至于在相处间无法控制地喜欢他。
莫欢愉的确这么荒唐的设想过。
可惜，没有这些如果。
她也早决定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让谁住在自己心上。
本可以就此彻底断了首次萌生的念想。
但为什么池霍突然加入了投资商的行列，还砸进巨额财力，成为了最有决定权的首位出品人。
这不就意味着从某种意义来说，自己成为他的下属了吗。
靠。
莫欢愉焦躁地将目光移走，落在对面和人谈笑风生的白石清子身上，意识到了什么。
……都是为了这女人？
之前白石清子特地来试镜现场，明显冲着女主角来的。
这么一想，一切都说通了。
她嗤笑一声，夹杂着些微涩意，轻声自言自语，“不愧是富可敌城的池总，随手撒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啊。”
然而她这莫名妒忌却并不是针对白石清子。
透过这个女人的脸，她看到了池霍对“莫欢愉”举世不可比拟的爱。
对替代品都如此上心，若是真人在世，指不定宠成什么样子呢。
若有个男人这样全心全意待她，她自以为坚定的决心说不定也会被撼动。
眨巴眨巴干涩的双眼，指肚覆上眼皮，轻轻揉动。
“啪啪——”
维纳尔拍了两下手，“各位请坐下，开始会议吧！”
“导演，还有两位没有到。”助手提醒他。
“哦对，一时高兴竟然忘记了。他们赶通告，从法国过来的确需要点时间。”
维纳尔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算起来快了。毕竟是两位主角，他们没来就开场不合适，大家再稍等稍等。”
嗯？主角？
关于男主角，她之前看过洪霜竹透露的一部分演职员表，虽然那份文件上没有标注哪位演员演哪个角色，但从演技和契合程度来说，是他没错了。
这位人物曾是中国当红影视歌三栖明星，但三年前被牵扯进某个舆论中，转职去了法国发展，首部美法合拍电视剧就和维纳尔合作，在国际影圈里一炮而红，当年就拿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
至于女主角……不就在对面坐着吗？
难道池霍投入巨资，白石清子还拿不到女主角？
莫欢愉有些疑惑，不过转念一想，维纳尔这位只求角色契合不看背景不受贿赂的导演，的确不太可能会把选角的权利让给位高权重的人。
难道她看到的那份演职员表里，有别的哪位女演员更符合维纳尔对女主的要求？
可剩余的演员们里，不谦虚地讲，再没有比自己名气更高的女演员了，白石清子也压不过她。
莫欢愉不禁好奇心浮生。她现在真期待，维纳尔选择的女一号会是谁。
“抱歉Vainqueur，我来晚了！”
元气满满铃铛般清脆的女声闯入会场。
“Hey！Amber！好久不见！”
维纳尔张着胳膊走至门口拥抱一个红发女人。
莫欢愉扬扬眉梢，“哦？竟然是她？”
Amber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演员，身体里流着四分之三中国人的血液，从小在法国长大，有张亚洲人的脸庞。
先前偶然间看过她演的女三号，灵动可爱，相当讨人喜欢。
看样子本人也很外向活泼，从那头飞扬不羁的酒红短发和大大咧咧的笑容就能看出来。
莫欢愉默默点头，在心里赞叹维纳尔的选角能力。
她承认，比起自己，Amber的确更适合这部剧的女主角，简直就是本色出演。
“我的男一号大明星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坐另一辆车，后面呢！”
“那你先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好！”
女人阳光满面，那敞开的潇洒红色风衣随着步调呼啦啦扬起。
她站在会议室最前面，对着全体人员鞠了一躬，灿然一笑。
“我的英文名大家都听到啦，叫起来是不是有点拗口？我看大家很多都是中国人，不如叫我的中文名——景双双。多多指教啦！”
莫欢愉对这样开朗的人总会抱有莫名好感，笑着站起身也微微欠身。
“你好，景小姐，我是陌余欢，以后互相帮忙吧。”
远处的女人一愣，立刻扬起手指向她，声音兴奋爽朗。
“我喜欢你！”
“……嗯？”
莫欢愉还没反省过来，景双双就跑来了她身边。
“你也喜欢红色对不对？和我一样呢，我们做朋友吧！”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红西装，再抬眼见面前红发女人期待闪动的目光，其中的诚意真实不虚，她旋即笑开。
“好啊，求之不得呢。”
这样天真的人，除了柔桑，莫欢愉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了。
站在池霍身边的戚蔷薇看着两个关系突飞猛进的女人，僵硬的面容略有松弛。
这欢脱的气氛使得凝重的心情稍稍缓解，却仍免不了心脏快速跳动。
她怕极了。
在拿到《芳华一世》演职员表的时候，看见那个名字，她差点晕厥过去。
戚蔷薇不解，甚至有点怨怼池霍。突然投资这部电影，牵扯出许多攀枝错节的旧关系来，自己又无法逃避。
维纳尔也加入她们，在等待男主角的这段时间，现场气氛被景双双调动得相当活跃。
众人的交谈声络绎不绝，身前的男人也在和其他投资商进行着商业性对话。
在这片嘈杂中，戚蔷薇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突然，她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穿透杂乱的层层谈论声，闯入她的耳朵，这般清晰。
戚蔷薇浑身开始止不住地抖。
那顿错的步伐，皮鞋和地面碰撞出的声响，三年不见，仍熟悉无比。
她自己都讶异，竟会连脚步声都如此刻骨铭心。
终于，牵连着她呼吸的步伐在会议室门口停下。
腿肚子都有点软，单是努力站直，就用尽了全身力气。
戚蔷薇的视线僵硬地投在玻璃桌面上，专注地看着上面不知谁的倒影，没有丝毫挪动。
“离光！又有机会合作，真令人高兴！”
她听见维纳尔激动的呼唤。
戚蔷薇从不觉得，久别重逢是件令人感动到热泪盈眶的事。
但为什么控制不住眼眶里打旋的液体呢。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输了。
扬起睫毛，半敛的眼睑睁开。
视线所及处，第一缕目光，就能准确投注给那个男人，一如往常。
轻启唇齿，三个字的名字低声唤，四个字的问候也只说给自己听。
“陆离光，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