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大门紧闭。
手术争分夺秒,护士已经来来回回取了好几次血袋。
每一秒的时间都被拉长。
傅远征站在走廊的尽头,他背对着窗户,下车后抱着陆唯一路跑到急救中心,西装脱了,里面的白衬衣被血染红了一片。
是陆唯的血。
他拧着眉倚靠着窗框,手里夹着一支烟,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着将他侧脸冷峻的轮廓都晕模糊了。
只有那双眸子在模糊中,忽闪着暗芒。
子弹穿过陆唯的胸膛,与心脏只差毫厘,手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
手指一用力,香烟断成了两截,零碎的火星洋洋洒洒掉在他的脚边。
他用脚碾了几下,低沉的嗓音仿佛从凿开的冰窟传出来的,沁着寒意:
“既然国际刑警一直抓不到他们,好歹这是在北安城,傅家还是有办法,安排下去,务必清扫干净。”
傅远征的话让张宋愣了一下。
他是傅远征的秘书,在国外的时候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了,要说这位傅家二公子特立独行,也并无出格之举,偏偏对手里的权势不在意,也不屑动用权贵的手段。
即便是国际犯罪组织的余党他也不在意,现在却要动用傅家的势力,抓捕几名变态杀人组织的成员。
也许真是那些人动了不该动的人。
不过他是手底下人,不敢多问什么,只是垂首答应道:“是。”
一场手术,足足动了六个小时。
终于,手术室那边有动静了。
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个子高大,年轻的混血男医生,他摘掉口罩,动了六个小时的手术并不显得疲惫,倒像是在完成一项挑战似的。
眼睛里都是跳跃的胜利的光。
“手术很顺利,你的那位姑娘救回来了,幸亏是有我在,否则国内还真没人敢动这个手术。”
听了这话,傅远征拧着的眉这才稍稍松动了一点。
轮子滑动的声音,人出来了。
他转身看进去,陆唯被护士推着出来。
因为麻醉还在起作用,所以仍是昏迷状态,唇色和脸色都很白,盖着被子,手背吊着瓶,单薄得像是纸片人,一触就破。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脆弱不堪的人,竟敢挡在枪口之下。
傅远征暗深的眸子凝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眼眸深处有一道暗芒在微微闪动,指节分明的五指攥了起来,青筋微颤。
“好好照顾她。”他说了五个字后,一挥手,让人将陆唯推进病房。
陆唯被推走后,他才转过身朝着坐在长椅上的尹少城看了过去。
在事发现场,他将陆唯抱上车的时候,尹少城也跟上车。
从上车再到手术,一直到现在,一言不发。
傅远征瞧着他往陆唯的方向看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傅远征不动声色,尹少城看着他慢慢地眯上眼睛。
这张脸……
让尹少城的回忆一下子就回到了好几年前——
黄昏迟暮的大学,远远瞧见榕树底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背对着夕阳的光,身上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宛若天人。
校园里来来往往的男女,自然英俊美丽的不少,可那男人站在树下,偏生出了一种遗世独立,公子如玉的感觉。
格外引人注目。
尹少城走近的时候,那个男人从树底下走出来。
他是北安城尹家的二少爷,从小就在上流社会穿梭,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是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令他很不爽。
“你是谁?”
男人穿着白衬衣,气质干净,他抬眸看过来,目光清远又带着几分难以抗拒的威压,可是语气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陆唯的周远征。”
他至今都忘不了对方在说起陆唯的时候那种狂妄的又宠溺的语气。
想到这里,尹少城不屑的冷笑了一下。
即便知道面前的人是傅远征,可是看到那张和周远征几乎要一样的脸,仍然令他很不爽。
他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单手插兜地走到傅远征面前,似笑非笑:“傅总,想必你知道陆唯和我的关系,既然她的手术很成功,那你可以放心走了,剩下的是我的家事。”
他特地将家事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傅远征漠然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毫不在意的姿态仿佛并不将人放在眼里,自然也就没将那两个字听进去。
尹少城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刚才嘴角凝着的冷笑也维持不下去,可他越是这样,傅远征却越是淡然,不为所动。
这时候电梯的门打开了。
白苏接到尹少城的电话就急急忙忙从花店赶过来,出了电梯就看见两个男人对立而站,不由愣了一下。
“你们……”
傅远征和尹少城转过头来。
白苏也是今天看到电视直播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傅家二公子,傅远征。
当时她还不敢确认,这会儿看见真人就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傅远征就是那天到唯一花店买花的那个男人……也是和陆唯手机壁纸上那个陆唯一直不肯提的男人很像的人。
那天陆唯失魂落魄的追出去,就是因为他吧。
可是现在他怎么在这?
白苏的疑问才刚窜起,就听尹少城漫不经心地说:“陆唯为什么会替你挨那一枪,想必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么危急的情势下,人的动作都是出自下意识,她要救的人,不见得是你,所以傅总不用感到内疚。”
白苏瞪圆了眼,陆唯中枪原来是因为他!
说不上什么心情,白苏还是能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暗潮涌动,尤其是傅远征,在听见尹少城的那番话之后,她清楚瞧见他握起的拳头。
虽然他表面看上去不动声色,可是白苏知道傅家有一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听说拥有傅家血脉的男人都像头狼似的。
这样的人不好惹,最好敬而远之。
她连忙插话:“傅总别担心,陆唯这边有我照顾,您公事繁忙,还是先回去吧,再说您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还有,尹少城你也走,陆唯现在刚动了手术情绪不宜起伏太大,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别再给她心里添堵了!”
白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尹少城了,对他,她从来就不客气。
尹少城一咬牙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白苏已经急急忙忙转身朝着陆唯的病房过去了。
“总裁,媒体那边已经安置好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不会有人透露半个字。”张宋在傅远征身后说道。
“嗯,”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声,目光深邃,落在陆唯的病房紧闭的门上,然后才转过身,“先回公司。”
电梯门缓缓合上,只余下一条三指宽的缝时,尹少城抬眸看了过去,傅远征正好目光清远地看了他一眼。
尹少城脑中的某根神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冷哼一声,走到另一个电梯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我要傅远征的全部资料!”
——
陆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白苏一见她醒来立马跑出去喊医生。
门打开,医生进来。
陆唯混混沌沌地,麻醉过后伤口疼得厉害,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出了满头大汗,往门口一看,见到那位高个的年轻混血男医生时,愣了一下。
他……
不是那天在傅远征办公室见到的那个第一次见面就直勾勾盯着她,并说她漂亮的登徒子吗?
他怎么是医生?
登徒子看着她略微有些惊讶的表情,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你运气真好,正好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三位病人,否则,国内没人敢动这个手术,你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好狂妄的语气。
顾博森说完后,将挂在右耳的口罩带子一并拉下,丢进垃圾桶里,走进卫生间,扭开水龙头洗了两遍手。
他走出来,陆唯大胆地猜想:“你是……Dr.Allen?”
顾博森意外地一扬眉,偏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还挺有见识的,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
不过你还是叫我顾医生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顾博森,回到中国,入乡随俗。”
见他这样的反应,陆唯就知道傅远征并没有将安安是她的孩子的事情告诉他。
他倒真是个守信义的人。
“谢谢你救了我。”陆唯虽然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可总归是被他救了。
而且再过几天,他就会给安安动手术。
顾博森罢了罢手,“你是远征托付给我的,救不活你,我也不用活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好像救不活陆唯傅远征就真的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陆唯却听进一半半,不计较,也不放在心上,“医者仁心,顾医生不会见死不救。”
“不,”顾博森伸出食指摇了摇,眸底莹莹亮亮的,却让人的心底生出一阵寒意: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怎么不清楚我的习惯?我救人向来是要收取代价的,就算是远征也不例外。”
陆唯一怔,如今想起确有其事,眼神复杂地看着顾博森,“他答应你什么了?”
“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顾博森本来已经转身要出去了,又回过头洋不洋中不中地叮嘱了一句:
“病人,切勿忧思过重。”
他冲她眨了一下眼,然后就走了。
傅远征答应他什么了?
陆唯攥紧了拳头,手心有个东西硌着。
摊开手掌,是一颗袖扣。
她昏迷的时候一直抓着这个,此时掌心都磨出血了。
应该是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抓着傅远征,从他的袖口拽下来的。
如今想起昏迷之前傅远征的神情,都是心惊肉跳。
她真的不该,再将他当成远征了。
他不是。
顾博森走了之后,白苏才搬了一把凳子过来,先是喂了陆唯喝下半杯水,再喂她喝了点汤。
她一声不吭,手里拿着汤匙机械式地喂着,陆唯拿手挡了一下,苍白的唇动了动:“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白苏果真就将碗放下,双手环胸,审问的姿态:“傅远征是你什么人,你就为他豁出命?”
“我没为他豁出命,今天只是巧合。”陆唯并不想说太多。
“是不是因为他……”白苏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算了,你爱怎样怎样,总归是活着就好,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劝你。”
陆唯睁开眼睛看她,“你说。”
白苏是白家的落魄千金,从前最是尊贵,听过的见过的自然不少。
她拉过陆唯的手,神情颇为凝重,“不要招惹傅家的男人。”
——
傅远征从手术室外离开后去探望了今天中枪的项目负责人,然后才回到公司。
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司员工要安抚,新项目的开发,项目负责人受伤要另外派人去管这件事,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直到夜里,他接到个电话——
“远征,是我。”
“曼西?”傅远征这才想起前几天顾博森对他说叶曼西要回国的消息,“下飞机了?”
“嗯,”那头好像有风,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博森说你今天差点出事了,我很担心,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吃个饭,就当为我接风洗尘也为你压压惊,好不好?”
傅远征盯着桌面上的一个胸针,胸针是长方形,淡绿色的,上面印着四个字——
唯一花店。
他看着胸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头叶曼西又问了一句,他才淡淡地说:
“抱歉,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可是我已经在你公司楼下了,就一起吃吧,我已经给博森打了电话,他很快就到了。”
傅远征眉心紧了一下,“好。”
从医院回来后傅远征到总裁办公室的休息室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这会儿见他要出门了,秘书办的女秘书这才敢开口问道:
“总裁,您换下来的衣服要怎么处理?”
毕竟那些衣服都沾了血,可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衬衣,她们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然,这点钱在傅家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扔掉也不为过,毕竟是沾过那么多血的。
傅远征脚步停了下来,好像早就决定了一样,不假思索道:“送去干洗。”
——
刚才,叶曼西挂了电话之后,站在光可鉴人的大厅里,香槟色的当季裙装衬得她肌肤赛雪。
璀璨灯光下,娉婷婀娜,娇俏佳人。
她转身对着旋转门的玻璃拨弄了几下栗色长发,嘴角扬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她是名门叶家的千金,一身荣耀,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
男人,她也要最好的。
她低头弯着嘴角笑了笑,一抬眼就看见电梯开了。
傅远征从里面走出来。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认识这个男人也有四五年了。
她在外留学,发生意外,被他救下。
起初他像谜一样,神秘又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为了靠近他,她用尽办法,陪他在国外一起进修金融学,这才拉近了如今距离。
可不管她怎么靠近他,他仍然像谜一样,然而又仔细一想,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才有足够吸引人的资本。
令她心向往之。
叶曼西忍不住脸上一热,只是一瞬间,她就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好,不留半点痕迹,像是个久违的朋友过去抱了抱他。
松手,看着他的俊脸,笑道:“博森也快到了,我刚刚定了附近的餐厅,我看评价不错。”
两人等了大约两分钟顾博森就到了,他还没来得及跟叶曼西打招呼,就被傅远征一个侧身拉住胳膊:“她怎么样?”
顾博森无奈一笑:“我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好得很,你信不过我的医术?”
“不是。”傅远征松了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清冷淡定得很,好像刚才着急的人不是他。
听得一头雾水的叶曼西疑惑道:“你们在说谁?”
“哦,”顾博森故作神秘道:“远征的红颜,可以豁出命的那种。”
红颜……
叶曼西眼神微微一闪,爱笑不笑道:“胡说什么啊,远征哪有什么红颜?”
傅远征并不想多说什么,偏偏顾博森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陆唯时,傅远征拉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一幕,竟然让他看出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也不清楚,单看她替远征挡抢就能看出这交情不一般,远征,你和陆唯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之前在国外从没听你说过?”
陆唯……
叶曼西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傅远征在听到顾博森说陆唯替他挡枪时,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剩下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往下走了一步,低沉道:“去吃饭吧。”
顾博森原就是在开玩笑,其实并没多在意,跟着傅远征走了。
叶曼西跟在身侧,嘴角轻抿,眼波流动。
其实傅远征向来这样,对很多事情都不喜欢解释。
一个人不愿解释的原因无非就两个。
一个是不放在心上。
另一个就是藏的深。
顾博森说陆唯替傅远征挡了一枪,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豁出命,他会不放在心上吗?
叶曼西的手突然抓紧衣服,手指有些颤抖,暗暗地深呼吸了几下。
——
吃完饭后,顾博森家的司机将他接了回去。
叶曼西的车在饭店外等候,傅远征单手插在裤兜里,身形挺拔,男性独有的清冽气息近在咫尺。
叶曼西一阵心热。
她抬手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笑吟吟道:
“我爸让我到他的公司上班,可是我不喜欢,不如我去你的公司吧?”
“博森说过了,你随便就好,看上哪个职位再告诉我。”傅远征看了她一眼。
“这么相信我?”叶曼西笑得开心。
傅远征淡淡一笑,“你的能力我知道,只怕是屈才了。”
叶曼西莞尔,看了看外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大写字楼,问道:“你还要回公司吗?要不我陪你吧。”
“你下了飞机就往我这赶,家都还没回一趟。”
叶曼西抿嘴笑了笑,“我只是客套一下,你还真当我想留下来啊?我爸可惦记我呢。”
傅远征勾唇一笑,没说话。
——
白苏原准备留在医院陪陆唯过夜,后来被陆唯赶着回去了。
“有护工在呢,况且我知道你认床,睡不好明天可别搞砸了花店的生意。”
白苏拗不过她,只好回去。
伤口还很疼,这会儿居然没有半点睡意。
过了好久,她撑着手坐起来,其实按一下铃,护工就会来帮忙了,可她还是不习惯麻烦别人。
穿上拖鞋,慢慢地挪到卫生间门口,才走了几步,就已经累的不成样。
病房的门突然从外面开了进来。
全然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进来,陆唯的手撑在墙上,下意识看了出去。
傅远征开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披着长发扶着墙艰难地站着,满头大汗的样子。
他眉头一拧,三两步走过去,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蹙眉,冷声道:“折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