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少年风流,不知扰乱了多少少女的芳心,更有大胆的,折叠了绢花向马上的少年抛去,连带着离君,也好好消受了一把美人恩。
归途乘车,马车质朴之极,又有侍卫守在两侧,与一般马车也并无二般,因此也少了这些个莺莺燕燕,回宫之路有的颇为顺畅。
待到了朝凤宫前殿,宫姽婳去更换衣裳,宫闵染便说就在这看看。殿正中间挂着一副六月消暑仕女图,女子面容温婉,甚至带着点点清冷,懒懒的卧在池中的荷床上,举袖皆风景。那该是他的母后吧!宫闵染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小九说,他与母后长得极像,不由得苦笑。两岁便被送出宫,对这里,当真没有半分记忆。父皇,母后于他而言,又有多疏远。
“哥哥。”熟悉的从身后传来,宫闵染将黯然的情绪甩出,换上一脸宠溺的笑颜,转过头来。
只见一个娇俏少女穿着正红色缕金挑线纱裙,下摆处绣着朵朵金丝海棠,艳丽至极,外罩的滚雪细纱却是偏暗的红褐色。未施粉黛,乌发也并未盘起,只简单的编起两边的碎发,用一支岁寒三友檀木簪固定起来。按理说这样素简的扮相,稚嫩的年岁,这样雍容的衣服反而会让人显得老气横秋,可是她周围难以让人忽视的锋利硬生生的将其给压了下去。
说是宫闵染与宫姽婳兄妹容貌肖似,若是仔细瞧瞧,两人还是大有不同之处。宫闵染肖母,虽为男子却是生的一双柳叶眉,丹凤眼也是极为平缓,鼻若刀削,薄唇微抿。夺目的五官却并不张扬,反而给人一种冷冷的温柔。他还是那件墨色藤纹弹花暗纹锦服,外罩一件乳白色的对襟袄背子。腰间横着一块云纹白玉带,将右侧的一句诗给拆成了两半更是颇具风雅。而相仿的五官出现在宫姽婳脸上却是另一种颜色,凤眸狭长而高挑,双色的异眸熠熠生辉,诡谲不见底,恍惚间竟是要人吸了进去。有道是,“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当真是好颜色。这般样貌,已得见风华,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只是那双异眸,思及此,宫闵染看向宫姽婳的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惜,母后算是出身异族,身上留有一半的异族血,红曈灼灼并不稀罕,他也是。而小九从小便生的如此可人的模样,理应受尽万千宠爱,奈何双眸生异一红一琥珀,偏生是被定为乱世的天煞孤星。
最开始的黯然与此时的怜惜,宫姽婳尽收眼底,她一声不吭,嘴边却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轻轻推动着宫闵染身下的木椅。
“前些日子在骆城,遇见玉良,他同我讲,我的腿或是还有再立之日。”宫闵染出言打断了这诡异的静谧。
宫姽婳不由得弯唇一笑,在他人看来,这笑颜似乎将满是光华给掩盖了过去。不同于疏离冷淡,或者嘲讽讥诮的冷笑,此刻的笑颜似乎是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的,分外夺目。
“真的?”
“玉良的医术你还不信吗?”宫闵染伸长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宫姽婳难得的明媚一笑,兴致勃勃的说要推着他到处走走。
早已过了酷暑,十月天的清池内只剩下些许残叶,宫闵染盯着池内的一叶木荷床,似乎看到仕女图内的女子皱着眉惋惜满池的光景此时竟是如此衰败。
“这是母后最喜爱的地方,荷床…是父皇亲手做的,他曾经…也很爱母后的吧。”宫姽婳见他瞧这荷床发愣,便解释道。
“嗯。”一声应答后再次沉默了下去。
两人一站一坐,皆是风华正茂的少儿郎,此刻一番言语更是多了些温情,让人不忍心扰了去。
定了定心神,羽二还是决定走过去,外头早有人通报,夜安帝进了朝凤宫,主上并未下令,若是夜安帝进来,羽衣卫未必拦得了。
“主上,陛下来了。”
“让他在外面等着。”被打扰了哥哥相处,宫姽婳果然不悦,好看的眉头顿时拧起。
羽二就要招呼羽四去前殿打发夜安帝离开,宫闵染却将她留下来,“算了,小九,推我去见他。”
虽然宫姽婳仍旧是一脸不虞,但哥哥的话不能不听,便依言推着他回到前殿。
夜安帝早已换下朝服,着月白色金丝常服,衣摆上还绣着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纹,腰上一根玉带,挂着一块空雕花的浮云玉佩,正定定的望着墙上的仕女图,目光温柔,清浅。
听到身后木椅碾压地面的声音,夜安帝转过身,看着那个多年未见面容却是十分熟悉的儿子,目光凌厉,面容温和,神色淡漠,周身内敛,虽不良于行,却一身傲骨,不低人分毫。让人不由得赞叹,好一个翩翩少儿郎。再往下,目光暗了暗,终究是可惜了。
宫闵染静静的受着他的打量,只伸出左手,示意宫姽婳将他扶起。宫姽婳自是顺从,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就这样生生的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的行了个君臣大礼。
别说夜安帝愣在了原地,便是宫姽婳一时也是不知所措,还是羽三上前,将宫闵染扶坐回。宫姽婳却是深深的剜了一眼夜安帝,眼里的仇视不加掩饰。反倒是宫闵染依旧笑着,只淡淡瞥了夜安帝一眼,用温和的语气宽慰着宫姽婳,“哥哥没事。哥哥行礼是因为,他先是君。”
“他还算是个什么君,什么人都保不住,我看他头上的冠冕也迟早保不住。”宫姽婳话里毫不留情。
“是啊…什么都保不住。”现在才是十月天,夜安帝却是生生的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直直的冲他的心窝子去。小九对他可以说的上是恨,可染儿…却是淡漠的可冷,没有感情,亦没有恨。可不就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却是什么都保不住。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宫闵染给叫住了。
“父皇,可否借一步说话?”
夜安帝面露狐疑,还是立马答应了。
“父皇,含光殿请。”
“我也要去。”宫姽婳一脸希冀的看着宫闵染,还不忘用余光警示夜安帝。
夜安帝唯有苦笑。
“现在已经很晚了,小九去休息。”
“哥哥…”
“小九听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