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一如既往的晴朗。
茂盛的树冠之上,云朵来来回回游弋,像小孩子喜欢的棉花糖。行人稀疏,林荫道铺着零星的蔷薇花瓣。
过了一天,对歌词的创作未来仍旧没多少头绪。
特意跑到附近的公园,借此平复心情激发灵感,成效似乎不大显著。
担心她遗忘,宋诗织还特意殷勤地打来电话提醒。
燥热的风轻轻吹来,在纸面滑动的笔尖停住,她摘了耳机。
这样下去延长期限也不行,仰头,阳光太晃眼,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蓝的还是白的。
答应了的事,不能半途而废,况且,这件事打乱了本来的计划,得赶快写出来继续预习课程。
“这不是未来吗?”在她发呆时,一个经过的男生止住脚步。
未来循声看去,是T.A乐队的三名成员。
包括豫礼。
他懒洋洋地斜睨了一眼坐在长木椅的她,又低头看手机。
“你们好。”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勉强打了个招呼,同时用手捂住笔记本。
那男生和颜悦色地问:“你在这干什么?”
未来突然站起来,把本子和笔塞进包里,“我是随便坐坐,不好意思还有事,再见!”
人们不停地从身旁路过,没有谁驻足,她抱紧胳膊,低头快步前行。
愕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男生挠挠后脑勺,疑惑地用手肘撞撞豫礼,“我长得很可怕吗?”
“不,是长得丑。”
“哈哈哈,韩一城,阿豫真是一针见血地描述了你。”另一个男生趁火打劫。
“去去去,你们……说好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吃瘪的韩一城歪着脑袋凑近,啧啧道:“你真是喜欢Jason啊,听不腻吗?”
手指点下播放键,豫礼头也不抬地说:“关你屁事。”
长睫掩住黑瞳,脑海里逐渐浮现某张脸,高傲如湖面独行的白天鹅。
“是是是,您豫小少爷的兴趣我等凡夫俗子不敢评价。”韩一城摊手,翻个白眼耸肩道。
“话说夏雾昨天又来找我了,好歹回应下人家啊,毕竟是前女友嘛,你这样避着拖着也不是办法,我都快被烦死了!”
豫礼懒得搭理他,将耳机塞进耳朵,专注听歌。
直至傍晚时分,未来才收拾了东西往公寓走。从公园出来,她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了会儿,最终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待了三个小时。
虽然写出来的内容不知道算不算歌词,会不会被采纳,但她也尽力而为了。
地垫边放着一双没见过的女式高跟鞋,她站着发呆时,有个女人从客厅走出来,右肩挎黑色小包,左手拿着厚厚的文件夹。
身材高挑,栗色长发挽成低发髻,穿着绣有精致花纹的白色西装套装,整个人干练又漂亮。
“咦,”看见她,女人诧异道,“你难道就是未来?”
未来有点迷茫地望向后面的余绫川,她毫无印象。
女人十分热络地拉起她的手,笑着说:“哎呀,果然是个乖巧的孩子呢。”
“请问您是?”被打量得不好意思,她小声问。
“事情办完了,别挡在人家门口啰嗦。”余绫川淡淡地下逐客令。
女人扭头瞪他,“这是绅士对女性说话的态度吗?!”
办事情?还是头一次见他跟外面的人接触,而且还进了屋。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啊,未来暗想。
看起来,两人关系很不错。
“我从没说自己是绅士。”
女人嘴角抽了抽,这家伙的臭脾气她领教得多了,于是干脆无视,转向未来笑眯眯介绍自己:“我叫肖雅,就是你小姨的朋友。”
啊,原来如此,未来一下子反应过了,问道:“肖姨,小姨和弟弟好吗?”
“他们很好,左怡她原本想叫你出去一起吃饭,只是被工作绊住,我也没什么时间,就耽搁了。你在这里习惯吗?”
“嗯,没关系,吃饭随时都可以……我住这里挺好的。”
“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肖雅递给她一张名片,又热心地提醒,“如果这位工作狂先生欺负你,欢迎随时找我。”
“呃……嗯。”未来小心地瞄了瞄余绫川,尴尬地扯出一丝微笑。
肖雅换好高跟鞋,举了举文件夹对身后男人嘱咐:“画稿我先带走。下面的工作也不轻松,即使作配图,对方也是公众知名作家。面向更广阔的市场,对拥有独立版权与能力的创作人百利无害,所以,别白费我的心血知道吗?”
余绫川双手环胸,一副当做耳旁风的姿态。
“毫无头绪的问题根本是出在你自己身上,至少给我好好把小说读完啊,不理解内容和表达的感情当然画不出了!明天,陆小姐会过来一趟,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和她讨论吧。人家是个大美人,不要怠慢。”
“肖小姐,如果把你的话痨病改改,我想,你可能不会那么讨人嫌。”余绫川启唇,心平气和建议。
“混账余,你丫的又嘴欠了是吧……”
“不送。”
肖雅眉毛抖动,大力地一摔门离开,余绫川重新回房。
良久,他换了身衣服出来,看见未来踩在凳子上,踮脚用抹布擦客厅的壁柜。
“我出去一趟。”
留下这句话,宽敞的房子剩她一个人,安静针落可闻,显得有些空旷。
将滑落脸颊的头发捋到耳后,未来边擦拭柜面,边回想起肖雅。
是余绫川的责任编辑,出现在此也不是稀奇的事,两人站在一起,男才女貌。虽然语言针锋相对,但她觉得,正是因为彼此熟悉,才放松不会介意。
而自己,心底居然有些羡慕……
啊,疯了疯了,为什么老产生奇怪的想法?
未来揉揉脑袋,突然想起来家里的盐和食用油用完,放下打扫的活直奔超市。
货架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冷气吹得身体略发凉。
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仔细对比每样种类的标签价格,犹豫再三才选好,提着一桶油吃力地走到收银台。
当打开钱包,翻来覆去找不到一毛钱,未来傻眼了。
她竟粗心地忘记了拿钱!
排队在后面的还有几位顾客,纷纷投来目光。
完蛋,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盯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她面红耳赤,窘迫得想挖个坑埋了自己。现在怎么办?如果退掉东西,会不会很奇怪?
迫于收银员怀疑的眼神,未来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那个……其实我没有……”
正踌躇得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猛地响起平淡的声音。
“和这个算一起。”
随后,一支牙膏放在了柜台,顺着修长的手指向上看,赫然发现是余绫川。
未来有些错愕地睁大眼。
或许是视线太直接,余绫川边递钱,边侧头问:“怎么?”
目光相接,她顿时迅速地别开脸,“不……没事。谢谢你,老师。”
明明想着不要给他添麻烦的,但自己好像总是在惹麻烦。
太阳几乎落在了山后,天空被火烧云染成大片浓烈又鲜活的色彩,余下橘黄的霞光折射楼层之间。
两旁树荫茂密,偶尔的蝉鸣也令世界有了丝微妙的惬意。
未来跟在身后,抬头看看他映在地面被拉长的身影,发尾小幅度的卷曲,风吹动衬衫,仿佛鸽子的翅膀颤动。
如果不是他刚好来买东西,脸就丢大了。
上次下雨的那天,他忽然出现,这次也是……在自己处在困境的时候,都是他恰好替她收拾了烂摊子。
“你真是够马虎啊。”余绫川不咸不淡地开口。
她低头,抿唇小声回答:“对不起。”
他转身,眉梢微扬,拿掉嘴里还未点燃的烟,“我是想告诉你,你啊,揽了太多事。”
之前就觉得,这小姑娘挺拧巴的。肖雅说她倔,还真是。
所谓的骄傲和自尊,不喜欢寄人篱下,认为至少要做些什么,令对方觉得是有意义的事。
这数天,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她简直跟保姆差不多了。
“听着,这个家不是只有一个人,不能全部做完的事,就说出来吧。”
树叶窸窸窣窣地响着,路灯昏黄的光芒洒落,笼住一身。
未来看看他,又垂下眼睑。
不是没有过感到无助和疲倦的时候,但长久独立生活,她一直觉得,别人给的,是人情和依赖,自强独立的,才是安全感。
所以,想着无论怎样,必须解决每件事。
余绫川面容沉静,被风吹乱的发拂过刀裁般英朗眼角,因为光与影交错柔和了几分。
“坚强没有错,但也试着依赖别人一些,不要勉强自己,”从她手里抽走油桶,他弯了腰凝视她,轻描淡写的嗓音滑入耳蜗,“这样的事,交给我就好。”
瞬间万籁俱寂,咫尺距离,世界所有景致皆模糊,只有眼前的人黑白分明。
眼睫毛很长,从那双深黑的瞳孔,看得见她的倒影。
血液被冬天烫过的酒熏了似的灼热,又觉得异常安心。
其实很难看得透他,除了工作,似乎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致。在她看来,他不擅长谈话,甚至是冰块脸不苟言笑。现在却说让她试着依赖别人,感觉就像不可思议的梦。
未来鬼使神差地点头。
曲起指关节在她额头轻轻一弹,余绫川缓缓牵了下嘴角,直起身。
“回家了。”
咦,老师刚才是笑了吗?
抬手捂住额头,灵台骤然清明,她转眼看去。
却只看见嵌在暖光里背脊,挺拔如竹,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