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府东偏门常年走后厨采买仆役,地方偏僻,人又少,基本没什么油水,玉柒泷每月给守门的柳婆子几串钱,她乐得很,便常给她在夜间留门。
玉柒泷早已对府里的路了如指掌,一路无声无息地回了自己的小院,此时还未到歇下之时,右边耳房亮着烛火,传出小丫鬟们聊天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玉柒泷轻手轻脚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出门不带人,小丫鬟们自然也不管玉柒泷是在韩氏那边还是在哪里,差事当得好生舒适。
小烛燃起,她将还剩下的香囊全都翻了出来,一一拆开来看,竟全都有一小截血王藤。
看来害人者知道她做香囊的意图,却不确定哪个香囊会佩在他想害那人的身上。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便将血王藤全都收了起来,放在一方帕子里包好,又寻出一些长得相像的青风藤放进去,只是在拆最后一个香囊的时候,她犹豫了下……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方才唤来小丫鬟服侍洗漱安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玉柒泷便被外头一阵嘈杂的吵闹吵醒。
起床气一上头便再难消下去,她黑着脸唤了好几声也没有丫鬟回复,撩起一件衣服就起身一把将屋门推开,有个小丫鬟正嘻嘻笑着从院门口进来,见玉柒泷披着衣裳站在门口,笑着跑上来道:“大喜了,大少爷补了翰林编修的缺,老爷夫人发话今日府中上下好好庆祝一下,前头在发铜板,那几个小蹄子都去了,奴婢也拿了好些。”
说着便笑着摊开手,果然有十多个铜板。
玉柒泷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挥挥手让那小丫鬟去玩,自己则转身进屋穿衣裳。
玉铭玄早在去年秋闱就中了一甲十四名,等到今日这个入翰林的机会也确实算是实力所在。可玉柒泷心里却还是老大不乐意,想当初玉铭晓上任时不过是自家关起门来吃了个便饭,如今却这般大阵仗,里头难保没有玉思鹤的助力,当真是偏心得很。
不过心里埋怨了会儿玉柒泷便将这件事撇开了--她还有更重要得事要做。
好歹赶在玉铭晓出门之前将给韩青荇做的香囊带了过去,还嘱咐了好久让他一定要提是自己做的,玉铭晓笑着敲敲妹妹的头:“还学会邀功了。”
玉柒泷笑笑,顺带将话题引开道:“之前安王遇刺的幕后之人找到了么?”
玉铭晓皱眉道:“不是让你不许再管安王的事了么。”
玉柒泷假意装憨,不依不饶道:“妹妹只是好奇嘛,哥 ̄说嘛说嘛 ̄”
玉铭晓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无奈小声道:“此事或许有异,现在还未曾查清楚。”
玉柒泷眨了眨眼睛:“就这些?”
玉铭晓一戳她的额头:“再多的就是机密了,哪里是能随便说的。好了,我也得快些走了。”
玉柒泷忙又拉住他的袖子:“既然哥说有异,那必然是查到些证据了,我近来每晚做噩梦总能梦到那晚情形,吓得不行,哥呢要是查出什么便透露我一些吧,也好叫我安心。”
玉铭晓看着自家妹妹一脸凄苦,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水光盈盈,怪可怜的。又见她两颊确实消瘦了,心中不忍,有些东西又实在不能说,抿唇按了按她的头,语气柔和了许多:“放心吧,你好好待在府里,哥也会保护你的,必不会让你再受那般惊吓。”
玉柒泷知道玉铭晓的脾气,他虽疼她,做事却极有原则,这样都不说那便是真的不会说了。
她也不再死缠着问,装作害怕的样子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道:“我听说这些杀手衣裳上都是有标识的,哥你可不可以根据这个早日查出真凶啊,我实在怕得很。”
“哪有什么标识,要真那么容易,那还有什么案子需要去查证的,直接都结了。”
玉铭晓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又宽慰了好些话,见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方才匆匆离开。
玉柒泷站在原地埋着头,还保持着擦眼泪的姿势,眼角却已经没有了泪珠,怎么会没有标志?她那日看得清清楚楚,那伙人衣上绣着玄铁军的徽记,到底是韩青荇刻意抹去,还是玉铭晓不告诉她?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放下这件事,转身往玉铭玄的院子走去。
一路走过去,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热闹得紧,可到了正主儿的地方,却是安静得一如往昔。
玉柒泷觉得奇怪,这次倒是没有硬闯,让门口的小厮通报了,方才进了屋内。
玉铭玄依旧坐在书桌前捧着一卷书,看得仔细,听到门开的声音,连门也不抬便道:“妹妹来贺得晚了些。”
这是怪她晚了?
玉柒泷瘪瘪嘴,将香囊奉上:“之前答应了大哥的香囊,今日正好当做贺礼了。”
玉铭玄放下书卷,看了看桌上的小香囊,终于抬头看了玉柒泷一眼:“就算是要买,妹妹就不能买个好些的么?”
玉柒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玉铭玄,同一个铺子买的香囊她送了那么多个人,每一个质疑质地的,她一直以为他是个纯直男来着,竟还能看出这些?
玉铭玄又拿起香囊闻了闻,似乎颇为满意,将其系在腰间:“这次便罢了,下次希望妹妹能在针线上头用些心思,女儿家怎可连针线都不会做。”
玉柒泷这些真觉得自己下巴都要垮掉了,这样的语气……难道不该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台词么……
果然他这个大哥……每次都能给她不一样的体验。
玉柒泷心里默默摇了摇头,决定不要再待下去,转身正要走,却又被她这位神奇的大哥叫住。
玉柒泷觉得头都大了,无奈转过头去,手中立马被塞进一个荷包。
“礼尚往来,之前姐妹兄弟来贺时我已然给了他们,还想着要是你今日不来便不给了。”
玉柒泷看着手里绣工精美的荷包,掂了掂分量似乎还不轻,当即笑了,朝着玉铭玄认真礼了一礼:“多谢大哥。”
“嗯。”
玉铭玄又捧起了书。
玉柒泷识趣地退了出去,一溜儿烟先去看了看韩氏,正好见玉柒洐也在那里,两人聊着什么其乐融融。
自从那日玉柒洐的主动示好被她不咸不淡挡回去后,玉柒泷总觉得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交集了,可没想到她还是一如往昔往韩氏这边跑,而且似乎跑得更勤了。
不过她事多,不能常陪着韩氏,有她陪着,倒也不错。
两人见礼后,玉柒泷便替韩氏把了把脉,许氏绝不会给韩氏请大夫,也只能她来治,可她不擅长调养,果然韩氏吃了她开的这几副药下去,身体未见大的气色。
韩氏今日被玉柒洐逗着笑了一会儿,心情倒是不错,玉柒泷便也没直说,说些好听的话便借口有事出去了。
香囊已经全部送出了,就看幕后之人是否打算收网了。
玉柒泷吃了午饭,又带了些吃食药材,便从东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今日街上关于那怪人的流言已经少了许多,想是官府也出面了,玉柒泷边走边听,到了破庙前。
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阿若已经醒了,正靠在墙壁上喝着什么。
阿若抬头看向门口,见到玉柒泷,惊喜地放下碗筷就要站起来:“阿姐!”
玉柒泷忙两步上前按住他:“伤那么重,动什么。”
又看了看他刚刚捧着的碗,黑乎乎的粥,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玉柒泷皱着眉头闻了闻,又丢到了一边:“你吃的这是什么?”
“药粥。是师父给我熬的,说是驱邪避灾。”
玉柒泷一听就立马将碗放在地上:“既是药粥,便是治病疗伤的,又怎能驱邪避灾,你听那老神棍唬你。”
“师父应该不会骗我吧……”
阿若说着就要去端回那碗粥,被玉柒泷一把打掉。
“吃这个,我专程给你带的。”玉柒泷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清粥和几份小菜,将筷子递到阿若手上。
阿若笑着应了,吃得欢快。
玉柒泷在一旁却是越看越不是滋味。
“好吃吗?”
“嗯,好吃。”
“你平时就吃那些?”玉柒泷瞟了眼被抛弃了的“药粥”。
“不是。平时跟着师父去驱邪捉鬼,有活儿时就在主家吃,没活儿时便吃些街上的面条什么的,有时也吃馒头和包子。不过这药粥师父说了不能轻易吃,这是很珍贵的,要不是我这次受伤,他都不会给我。”
玉柒泷越听越觉得心疼,好歹也是自己把他带出来,他又算是救过自己的命,没想到他平日竟过着这样的日子。
她正想去摸摸阿若的脸,却突然瞥见了他下巴上竟有些许胡茬,忙将手收了回来,趁着阿若吃饭,她便趁此机会好好打量了下阿若。
一张脸比起初见时瘦削了不少,原本可爱的婴儿肥也没了,现在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成熟了许多,也俊秀了许多,他的这种俊秀和玉柒泷之前看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像是冬日的雪花一般纯净,精致的五官似乎什么也藏不住,一眼就能从表情看到心里,纯净地让人不敢亵渎。
玉柒泷这才发现,原来阿若并不小,只是之前的小圆脸太减龄了,现在瘦下来后,俨然就是一个翩翩少年。
“阿姐你在看什么?”
阿若的话拉回了玉柒泷的思绪,她笑笑,见阿若吃完了饭,便又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药递给他:“快喝了。”
“为什么要喝药?”阿若诧异道。
“你伤那么重,怎能不喝药。”玉柒泷一脸严肃,阿若今日看起来精神倒好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是苍白得很。
“我……”
“你怎么来了。”
阿若正要说话,就被一道大嗓门打断。
玉柒泷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篇那个老神棍回来了。
一篇走上前来,见自己辛辛苦苦熬的药粥被冷落在一旁,气得跳脚,指了指阿若,又将指头指向玉柒泷:“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玉柒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一篇一把端起碗塞到阿若手里:“快喝了。”
“不许喝。”玉柒泷一把按住他的手。
两方的火药味越来越重,阿若被挤在中间一脸惊恐,不知该怎么办。
争执到最后,阿若还是喝下了那碗“药粥”,一篇的脸色方才好些。
玉柒泷想要给阿若检查伤势,却被一篇嚷嚷着男女大防,拉着死都不让。玉柒泷觉得这人实在不可理喻,昨日该看的都看了他也没拦,今日又拦个什么劲儿。
不过刚刚给阿若把脉,知他应该已经没有大碍,玉柒泷也就不再坚持。
几人又聊了会儿天,天色差不多了,玉柒泷嘱咐阿若好好休息后便出了门,临走时还向一篇使了个眼色。
一篇会意跟了出去,玉柒泷道:“差不多就在明日了,你到时候过来。”
她今日见了阿若这般样子,已经做不到等着那人发难了。
一篇心中疑惑,却也还是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